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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师叔祖的再度关上了大殿的门,赵让才回过神来。
他在脑子里细细想了想刚才师叔祖说的问题。
其实这也不算是个问题,只是听起来有点奇怪,就连赵让这样恣意随性的人一时半会儿都有些接受不了。
好在这样的事情已经有过一次了。
上一次是他什么都没做,却突然说他杀了人,下发了海捕文书,全北境通缉,生死无论。
这次是好不容易顶着风雪,爬到了白鹤山至高处,一样什么都没做,却忽然从单身汉变成了个有老婆的人!
前者不太好。
后者不太坏。
只是好的也不多罢了。
青青这个姑娘,赵让和她相处的越多,就觉得越看不透她。
到了现在,赵让已经不奢望自己能看透他了,因为已经有些害怕她!
这种害怕来得很突然,很没有原因和逻辑。兴许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是旁人漫不经心提起的什么,就会使得赵让生发出这样的情绪来。
“唉……”
仰天张嘴叹了口气。
冰凉的雪花落进嘴里,融化时的寒意让赵让精神一振。
看了看上山的方向,又回头瞥了眼紧闭着门的吕祖大殿,他义无反顾地顺着远路走下去。
不得不说,修建白鹤山石阶的人真有点道行在身!
下山明显比上山要轻松得多,并且感觉上路程似乎也短了一大半。
赵让甩着膀子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到了领他上山的师姐。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代掌教命我在这里等你的。”
赵让脸色变了变,没有了先前开口时的惊喜。
一个长得划算不错的姑娘,愿意自己站在这里等你,和她被人命令在这里等你,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尤其这种命令是在不可违背时,赵让甚至觉得有些屈辱。
所以他冷冷地反问道:
“代掌教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下山?”
师姐抿起嘴,没有回答。
这神情仿佛在说:
“既然他是代掌教,那他自然会知道白鹤山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随即右手虚引,领着赵让朝旁侧的岔路走去。
“这是去哪?”
赵让不解地问道。
他清楚那位白鹤子的师弟,如今白鹤山的代掌教让师姐站在这里等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去代掌教给你的准备的住处,你的妻子已经去了,正在等你。”
师姐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
实际上赵让已经做好了她会把“妻子”二字咬得很重,以此来达到嘲讽他的目的的心理准备,可她并未这么做。
但往往平静中所蕴含的力量,要远胜过翻天覆地的大吵大闹。
这话就像一根筷子上未曾削干净的木刺,扎入了虎口。虽不致命,但始终让人感到不舒服。
可赵让突然反过来一想,这小师姐有什么道理和立场来嘲讽自己?
先不论老婆的真假。
就算真有,又能如何?
相比于认识了许多年,互相交好的青青来说,刚认识几个时辰的小师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人很多时候感觉遭受的嘲讽,实际上都是在和自己较劲。
“你们白鹤山也是可以结婚的对吧?”
赵让没话找话。
既然提起了“妻子”这个词,干脆就顺着聊下去。
一言不发,反倒是自己露怯了似的。
赵让虽已不觉得对方在刻意嘲讽自己,却还没有停下和自己的较劲。
“嗯,白鹤山道统继承吕祖衣钵时,只有乾道。后来从南地来了一位极厉害的师祖,带来了坤道道统,这才开始招收女弟子。”
乾为男,坤为女。
但赵让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师姐话中的那句“从南地来了一位师祖。”
“白鹤山的坤道道统,是从南地传来的?”
赵让提高了声调。
师姐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赵让见她点了点头,便微微一笑。
师姐方才的诧异转而又成了厌恶……
不过赵让却是在心里已经有了一根线,可以把一颗一颗事端化作的珠子都串起来。
“到了,就是这里。”
一处小院前,师姐停下脚步。
赵让看了看,并未看出什么特殊来,并且小院所处的位置也并不偏僻,周围还有许多房舍。
山顶上风雪飘摇,山下却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
小院周围的房舍门口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门口两侧有木杆深深地插在土里,上面来回拉了几条结实的细麻绳,许多洗干净的道袍搭在上面晾晒。皂角在阳光下和秋风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山野之气,赵让深吸一口,颇有些超物外的感觉。
“山间何事……”
“白鹤山没有松树,现在也到了秋天。”
赵让正想感慨两句,掉掉书袋子,突然就被师姐打断,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三餐的话,会有人送来。有事就把屋子里的那面杏黄旗挂在院中的旗杆上,当值的同门看到了就会过来。”
“好的,多谢!”
师姐走的很利索,赵让也没再多废话。
推开门就进了小院,一眼就看到了青青。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穿着白鹤山上杂役们的短打,正在伺候东南角的一片番茄。
“你……”
汗珠挂在发丝上,难免凌乱。
青青浑不在意地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和小臂抹了把额头。
看到赵让进来,指着放在屋门口屋檐下的一堆竹竿说道:
“给我拿两根!”
赵让还未适应青青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木讷地应了一声,便走到那堆竹竿前,仔细打量了片刻,从中抽出他觉得最光滑、最趣÷阁挺的两根。
“给!”
“你是故意作弄我?”
青青非但没有感谢,反而厉声质问道,弄得赵让更加摸不着头脑。
“作弄你什么,不是你要两根,这还是我精挑细选的!”
青青见赵让说得认真,转念再一想,他做出这样的事也情有可原。
胡乱摆了摆手,示意赵让挪开身子,自己从番茄地里出来,走到那堆竹竿旁,一把抱起三分之一。
“你早说你要很多不就行了?两根……”
赵让摇头抱怨道。
青青将怀里的竹竿全都放在地头后,才开口说道:
“你说喝两瓶酒的时候,是真的喝两瓶吗?”
这一下噎的赵让说不出话来,只能移开话题,说道:
“你费劲弄这些番茄做什么?”
青青忙着手里的活儿,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也不知道是谁种的,我一进来就看东倒西歪……结了不少果子,不收拾收拾总觉得怪可惜的。”
赵让笑着说道:
“看不出你还会做这个!”
番茄长到一定的高度,就得在每一棵根部旁侧两三寸的位置扎进去一根竹竿或木杆,然后将番茄的主要枝干捆绑在上面,为其结果提供支撑。
这活儿说难不难,但振作起来也不简单。
独木难支,每一棵番茄旁的竹竿,最后还得统一固定,不然维持不了多久,最后还是会一片东倒西歪……
青青一个人就把这片番茄地收拾的妥妥当当,赵让心里还是很有些佩服的!
不由得对这姑娘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终于好了,走!回屋说!”
青青拍拍手,从地里出来拿起水缸上面浮着的水瓢,给自己冲了冲手,又将眼神看向赵让。
赵让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本不想洗。
却见青青眉毛一挑,透露出股“容不得商量”,只好凑上前去,极不情愿的将双手冲了冲。
“说吧,你要说什么?”
屋里只有外面院子的一半大,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床以外,还有一张桌案,四个蒲团。桌案上放着几卷经书,一套趣÷阁墨,茶具香炉等等。
赵让盘腿在蒲团上坐下,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才一进院子,倒是有很多话要和青青说。结果伺候番茄的事一打岔,给他脑子卡住了。
“茶是新沏的。”
青青见赵让坐在了蒲团上,便指着壶嘴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壶说道。
“我还不渴。”
赵让摇摇头。
他不想再有其他的事情影响他的思路。
“对了……”
“你为啥说我们是两口子?”
赵让本来想和她说关于代掌教去找师叔祖的事情,但余光瞥见床上放着的一床大被和两个枕头,猛地想起来这可比那件事关键多了!
好端端的,光天化日之下,怎能污人清白?
赵让可是正儿八经的清纯小伙子,来家里说媒的媒人都没见过一个,突然就冒出来个媳妇儿,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你觉得这个名头不好?”
赵让的脑袋摇的更额拨浪鼓似的,连声说道:
“不好。”
“岂止是不好,根本就是太不好了!”
“绝对没有比这更不好的了!”
赵让一口气否认了三次,青青仍旧一脸平静。
待赵让说完,她才张口,缓缓地说道:
“一个被通缉的世家子弟,一个曾经的风尘女子,行走在外,怎样才能最不引人注目?”
赵让皱起眉头,说道:
“那也不是夫妻……兄妹,朋友,哪怕是姐弟!这不都挺好?何况也没人知道咱俩之前……之前那啥……”
青青照例等赵让发完牢骚,才开口:
“先不说其他人,单说在这山上。”
“山上咋啦?白鹤山拜的是吕祖吕洞宾,又不是管姻缘的月老。说是夫妻,就能给加持点气运?”
青青听了这话“噗嗤”一下笑出来:
“我还没见你这么着急过,还挺可爱的。就像……”
“像什么?”
赵让没好气地问道。
“就像狗急跳墙!”
赵让更没好气了……
“白鹤山拜的是吕祖不假,但山上分为乾坤两道统,居住的地方相隔很远。如果不说我俩是夫妻,但是说句话都得互相赶路半个多时辰。要是真发生点什么情况,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赵让沉默不语。
如果是出于这个考虑,他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青青要这么说。
一个女孩子本该更在意这样的事情才对。
事急从权,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赵让拿起茶壶,往两个茶杯里各自倒了一点茶汤,将杯子涮了涮,随即又加满。
将其中一个杯子往青青面前推了推后,自己才拿起茶杯喝了起来。
茶壶的壶嘴已经不冒白气了,入口的温度刚刚好。
每当赵让沉默,亦或是用其他动作来承接自己不说话的空白时,青青就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他了。
男人都有个嘴硬的通病,更不用说赵让这样的男人。知错,改错,不认错,向来如此。
“你喝吧,我不渴。”
既然赵让把她的话听了进去,青青也转而温和了许多。
世上男的大多都觉得自己辛苦自己累,觉得女人不够宽容体贴自己。殊不知有时候哪怕不低头,只需轻描淡写地倒杯茶,就足够对面的姑娘开心许久了。
“行,那就等渴了再喝。渴了我再给你换杯热的。”
赵让说着将茶杯放到了一旁,然后从怀里拿出来了那块布片。
“龙帆会的龙旗,哪来的?”
青青一见这东西,便脱口而出。
能脱口而出的话,绝对是真话。即便演练了无数遍,她也算不到赵让会在何时掏出来这个玩意儿,情绪上绝对会有偏差。
赵让很满意青青话里的内容。
当然他更满意的,是青青刚才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
两人假冒夫妻,是为了住在一起,有事好商量。
商量的基础是信任,否则就成了两个人互相比心眼。
青青有话直说,这就是构建信任的基础。
作为对等,赵让也把刚才在山顶的事,一五一十地给青青说了一遍。
“代掌教的意思是,有人对白鹤山的弟子下手?”
赵让补充道:
“还都是年轻姑娘,还不止一个,是三个。”
青青从床沿上起来,坐在赵让对面的蒲团上,用指节叩击着那块旗帜的碎片,说道:
“你对龙帆会了解多少。”
赵让大食指在大拇指肚子上掐出一块说道:
“大概就这么多。”
青青正准备说话,却被赵让摆手打断,说道:
“知道多少不重要。哪怕龙帆会把大本营都搬来白鹤山我也不觉得奇怪。”
青青反问道:
“为什么这么讲?”
赵让反手关起窗户,房间里顿时变得昏暗起来,示意青青凑近些后,赵让趴在她耳边,把声音压到最低,说了一句简单的话。
青青脸上的表情从开始的诧异霎时变得凝重,接着又变得更加凝重。
精致的无关拧巴在一起,远看几乎就是一个“愁”字。
赵让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青青才说道: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
“可怕不?”
赵让问道。
青青点了点头。
重新将窗户打开,阳光再度填满整个屋子。
青青的脸上映衬着阳光透进来的斑驳,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等今晚你睡着了,我就去试试。”
青青脸色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要等我睡着?”
赵让说道:
“因为这事我从一开始就准备把你撇下。你就当是我对你的优待吧!
青青冷笑了两声,问道:
“是对我的优待,还是是个女的都有这优待?”
赵让笑笑,没有回答。
青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
“我今晚绝对不会睡着,你也别想离开这间屋子!”
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外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我……我进来了?”
稚嫩的声音不知是询问还是通知。
赵让和青青对视一眼,两人都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进来吧,小师妹!”
青青客气地说道。
对这位小师妹,任凭谁见了都会升起一股保护欲,不自觉地说话间也会客气起来。
“那我进来了……”
“哎呀!”
小师妹一声惊呼,却是把赵让和青青都叫出了门去。
还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只是在那片被青青收拾好的番茄地前,呆呆地站着。
“你在大惊小怪什么?”
“这片番茄我还准备今天做完晚课过来收拾的,没想已经被青青姐姐收拾得这么好了!”
青青听闻,从她身旁走过,伸手摘下了一颗已经熟透的番茄,递给小师妹,说道:
“尝尝看,应该不酸!”
小师妹开心地道谢,又忽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说道:
“今天是我当值送花娘,来,这是今天的花。”
赵让接过,发现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小花。
“这花叫什么?”
小师妹回道:
“朱唇。”
赵让不禁咋舌。
他没想到仙气缭绕的白鹤山上还有这么风尘气十足的花名。
纵然它本名就是这般,上了白鹤山,也应当换换才对。
小师妹看赵让似是对这话不甚了解,便解释道:
“一般的花朵都是中间一个骨朵,花盘是个圆形。但朱唇花和大多数兰花的花朵一样都是左右一样。名字呢,是因为花朵下面似朱唇的部分得来的。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
赵让和青青尽皆摇头,表示不知。
“是给小蜜蜂歇脚用地,当小蜜蜂来采蜜时就会停在花瓣上,悠闲而舒适地尽情享受蜜的芳甜。”
“正所谓一滴朱红挂绿荫,疑是少女遗芳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