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
我从梦魇中醒来,大汗淋漓。
这梦我挣不脱,每次都是如生如死一番,才堪堪醒来。
此时不过平旦,窗外还是魆黑一片,灯下的建筑让我好一阵恍惚,如此的陌生……是啊,今日是老和尚走的第三日了,我被赶出天觉寺也三日了,这里不过是一个镇上的客栈,不是我的禅房,老和尚更不会在我床边为我念清心咒,助我入眠。
这一眼,恍若隔世一般。
我从袖子里拿出老和尚的那枚舍利子,此时在夜间,反倒有些玉色光泽,莹莹发亮,如夜明珠一般。我之前从未发觉这一点,不禁有些惊奇。
“这舍利子怎如此与众不同?”我暗自狐疑。
在天觉寺呆的久了,和尚们的宝贝我也多少了解些。舍利子与舍利不同,舍利是高僧坐化后尸体的统称,而舍利子则是火化后留下的结晶体,不过大多如玉如石,这发光的倒是头一次瞧见。
“老和尚,你看,我得到的第一枚舍利子,竟是你的。”我嘴角笑了笑,准备将舍利子收起。
却在这时,我衣襟内的胸口处忽然滚烫灼热起来,如落了一块火炭一般。我忙不迭扒开衣裳,又是一愣。
我胸口一直挂着一块似铁非铁,似玉非玉的“石头”,状如手指,不过要嶙峋些。老和尚说,这是当年在捡到我时,一直握在我的手中的东西,便是见多识广如他,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物件。而且这东西坚硬非常,老和尚这般修为想钻个孔也没能实现,最后只好以麻线饶了挂在脖子上,这一挂就是十八年。
这十八年来,这东西晦暗的就如普通的石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惊奇之处,若非老和尚也奈何不得,我真就当普通石头玩丢了。
这会子忽然发了光发了烫,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许是温度太高,麻线不一会儿就自燃起来,我慌忙拍着火星子,那石头便掉在了案上,恰与我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舍利子撞在一起,下一刻,我的眼前如迸发出闪电一般的耀眼,一声轰鸣如炸雷一般,将整个案桌都炸裂成渣。
我着实骇了一跳,愣了半响。
我看着半空中滴溜溜转着的东西说不出话来,老和尚的舍利子和我的那块破石头结合了?
正在我目瞪口呆时,客栈开始骚动起来,我听见不少骂骂咧咧的声音。
“哎呀!”
我轻呼一声,摸了几个钱丢在案……床上,抓住舍利子和石头的结合体慌不择路,直接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我生平最烦人叽歪,这次是我自己理亏吵了他们好眠,就不与他们做争执了。
我趁着即将黎明的月白,在房顶上穿梭,在太阳升起时在郊外的一座土地庙里落了脚,回头看一眼,果然没见人追来,这才嘘了口气。
“我紧张什么,他们都是些世俗人,怎么可能追得上我呢?”这一停下,我才发现这一路不过是我自己的慌张。
我没什么修行道行,但速度绝对不慢。
老和尚试了好些年想让我修佛法,可我手触佛像,佛像就会溃散;手点佛经,佛经就会焚烧;手敲木鱼,木鱼会发出青蛙声;手持金刚杵,金刚杵会弯……
啊,这样想起来,那些和尚讨厌我也是应该,仔细算算,我烧掉的禅房没有十间也有八间。他们好不容易挑水上山种的菜园,我一过去就会枯萎。就我这样一个“魔障”,老和尚能养我十八年,也着实不易。
我没有修行,但我自身的本事仿佛也不小,比如我的力气比三四个壮汉还大,我的速度比常人要快上数倍,我的身形也比一般人要高出一个头来,我受的伤势可以在一炷香内愈合,就连我的血也是治愈外伤的绝佳良药——老和尚门下的一个小和尚早年间去林子里遇着了山虎,被咬掉了一块肉,险些丧命,恰好我自己玩疯了撞在石头上破了口子留了几滴血,血滴在小和尚的伤口上,那伤口便生出新肉来,不过个把时辰就好了,如没事人一样。
所以,我还能在天觉寺呆到现在,不然凭我的劣迹,老和尚作为主持也保不住我。
我喘息平了下气,才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端详。
我的那块“石头”通体黝黑,老和尚的舍利子就镶嵌在顶端,这模样有点像个有毒的蘑菇。
“恩?这是……”
摩挲间,我才看见,相伴我十八年的黑石头上居然多了两个字:非天。
我念叨着这两个字,隐约间总觉得有些霸气,而我喜欢霸气的名字。“原来你本身叫非天么?有名字的话,那你便是法宝咯?我只听老和尚说,一些厉害的宝贝才会有名字,你是很厉害的法宝吗?可你这般模样,是要怎么用呢?”
“恩?”
正把玩着,我忽然感觉背后一道凉风,一股莫名的气息在向我靠近,速度之快,破风而至。
刹那间,我脚下一蹬,瞬间挪开一丈远,在半空侧了头来,竟瞧见是他!
他的手抓与我擦肩而过,我与他四目对视,心跳恍若漏了一拍。
双目双瞳,眸含日月,是他!
是杀了老和尚的黑衣人!
我怒火中烧,恨意丛生,右脚点在土地庙前的石阶上,强行扭转了身体的冲劲,右手成拳,反朝着那黑衣人打去。
那黑衣人也不躲闪,当即与我扭打在一起。
这黑衣人的身体宛若精铁一般,再健硕的身材,肌肉总会有弹性,但他没有,我一拳一拳砸去除了我自己的手臂发麻,我感觉不到任何身体的触感。
“此人怎会有这样的身体?”
我心中疑虑,手中却是好不怠慢,双拳四手之间,不过片刻,我已经与他对峙了数个回合,而我明显弱于他,这才多久,我的左手手臂已经脱臼,身上也挨了不少下,整个人气血翻涌,差点背过气去。
我捏了手臂往上一提,正了骨,正要再打,却被那人喊停。
“你打不过我。”
他说得太实在,实在得令人生气,可他说的是事实,我的确打不过他。能杀了老和尚的人,我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所以我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杀老和尚?为什么要剜他的心?你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你如此心狠手辣?”
这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老和尚一向与人为善,连我都容得下,怎会与人结仇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圆觉是千年来唯一的琉璃心,且修成了罗汉金身,这样的宝物,我如何能不心动?”
这个黑衣人的声音很是冷静,冷静地有些像从地底出来的无常。可又莫名的,觉得这声音有些妖孽,阴柔却又不失威严,很难形容这样的感觉,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寒凉。
“所以你杀了他?”
“然也!”
“那你就该纳命来!”
我气急,这混帐将杀人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我的胸口如炸裂一般疼痛,宛若有蛮兽困醒,眼前血腥一片。
“哦?”
黑衣人的眼神露出几分惊异,闪烁了几番,则是一声轻笑:“原来如此!圆觉那和尚打的是这如意算盘!”
我却听不得这些话,手中的“非天”好似感受到我的怒焰,顺便燃了起来——本就如火烛一般,这一燃,更像了。只是越加的邪魅,黑色的石头崩裂着鲜红如岩浆一般的色泽,镶嵌的舍利子金光闪烁,如在压制着石头的力量。
我分明感觉到,一正一邪两股力量相互纠缠,相互制约,却又出了奇的厉害非常!
“死来!”
我脚下一蹬,下意识将非天当做武器,直刺向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眼神紧紧得看着我手中的非天,那瞳孔漆黑一片,丝毫不见任何光泽。“都说天觉寺的老和尚少了一枚天灵骨的舍利子,竟没想到是在你身上。”
我管他什么天灵舍利子还是地灵舍利子,杀了老和尚还不知忏悔,那就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
我的体内似有无穷的力量在爆发,那种膨胀出来的力量唯有不断发泄才能有些许的舒畅。且我清楚得感觉到,在这一刻,我的身体、我的速度、我的力量都随着我的意念在增强。区区几丈的距离,只不过是在刹那之间——
倏尔,我只觉得眼前一花,黑衣人的身形在原地凭空消失,等再出现,已经是数丈开外。
“瞬移!”
我大吃一惊!
老和尚说,瞬移是很厉害的本事,必须得修炼到破碎虚空才行,而破碎虚空,比罗汉金身还要厉害些许。
我接连几击落空,已经恼羞成怒,脑海中混沌一片,唯独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杀了此人!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俱胝喃。怛侄他。
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突然,我的眉心一痛,老和尚的清心咒在的识海中响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浑噩在这一瞬清醒了来,整个人都要虚脱下来。
正此时,那黑衣人身形一闪,手从我指尖划过。
我无比清楚得看到他要夺走非天,但非天的烈焰突然暴增,将他的手灼伤了少许。黑衣人在那千钧之际,两枚手指捏住了老和尚的天灵舍利子,轻轻一扭,摘了去。
“你胆敢——”
我嘶吼一声,却来不及反应,那黑衣人已经直接飞身至了数十丈高的半空,眼神如我,也再看不清他的眼。
“圆觉老和尚不信任他的门人,却信了你这么个东西。但他那里来的信心,肯放心将这般重任交给你?哈哈哈!这天灵舍利子我便收了,小蛤蟆,来日再见!”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在半空中虚幻起来,似烟云散去,再不见踪迹。
而我……
“老和尚——”
除了撕心裂肺的嘶鸣,我什么也做不了。
非天的头上多了个窟窿,看起来凄凉许多。
本就什么也无,又何必要融合?不如一切照旧,至少不必留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