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过了许久,林慕一终于长叹了口气，一瞬间显得极为疲惫：“为师是你的师父，又怎能同你做双修道侣？”

“如何不能！”印无拘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他紧紧握着林慕一的双手，不由向前膝行一步，几乎是紧紧贴着林慕一的双腿，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慕一的脸庞。

发觉林慕一似乎想要往后退开,印无拘强硬地紧紧攥住他的手，不让他后退，咬牙切齿地说道：“云岚界多少师徒结为双修道侣！就连当年飞升的妙箓真仙不也同他师父是双修道侣！为何徒儿便不行！”

林慕一听到印无拘的话微微一怔,随即又有些释然。他不禁想起了当年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璇玑真人。元神魂飞魄散，却仍留一缕神识，守在有萧之国深山湖底幻境，所谓的也不过那一点执着罢了。他早该想到的。

林慕一再次抽了抽手,却挣扎不开,便就随他去了,由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眼眸低垂,并不看他。

“师父……”见林慕一如此,印无拘有些无措起来。他捏着林慕一的手，细细地看着他。只见林慕一眼睫颤动着，似乎心绪动摇，但面上却仍是一派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林慕一停了停,还是说道：“你这孩子,打小便是如此。”

印无拘不由皱起眉头。他最怕林慕一说这样的话。即便他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早已下山行走，早已成为明台门首屈一指的大师兄。甚至他如今都已经比林慕一还要高上些许。

林慕一却一直拿他当孩子看待。

就仿佛他在林慕一眼中，仍是当年那个孤苦伶仃的拾儿。他爱他、怜他，却从来都不曾将他当做一个成熟稳重的人来看待。

林慕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总是这般。当年你执意拜我为师，为师便曾劝你。这云岚界如此广阔，能人异士何其之多。不说云岚界之中，便只说这明台门，为师的修为也不过排的上中上罢了。若是做你的师父，只怕早早便会被你超越，被你远远甩到身后。为师也不过空耽搁了你这般好的资质罢了。带你将来外出游历、见多识广，便会知晓，我于你，哪里算得上是良师呢？”

“师父！我……”印无拘听他又提起此事，忙要辩解，却马上又被林慕一打断。

林慕一接着说道：“如今也是。你自小长在我身边，自然满心满眼都是我一人。你只被这眼前的人物迷了双眼，被从小的一点执念束缚住自己。可待你见过了大千世界，见过了这世上无数的精彩人物，为师在你眼中又算的了什么呢？”

“不！师父！”印无拘听他如此说，只觉心中一阵刺痛。他想同林慕一说，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

从小到大，林慕一便是他唯一的信仰。

这信仰随着年岁的增长，不减反增，更是不知不觉地变了味道。当年的他或许少不更事、懵懵懂懂。可如今他心中什么都清楚。

他只觉得自己面对林慕一，总是这么笨嘴拙舌，总是说不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林慕一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听他的想法。

林慕一不等他辩驳，又继续说下去。

“你只听说妙箓真仙同他师父曾结为双修道侣，千百年来一起修行。可你也看到妙箓真仙飞升仙界，璇玑真人却渡劫失败，在这世间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最终还是魂飞魄散，只留一缕神识。”他顿了顿，抬起眼眸看着印无拘的眼睛，说道，“你可知，以为师的资质，根本难以登仙。”

“师父……”印无拘同林慕一对视着，张口欲言，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看着林慕一，那清秀的脸庞上神色仍是淡淡的。他知道他的师父向来薄情，即便他满口说着的都是为他打算，耐心劝说，可那眼眸中目光清冷，似乎总不见半点波动。

他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无拘。”林慕一继续说道。自打重新出关以来，他几乎没有再这样叫过他：“你可知为师对你抱着极大的期许。你是要飞升仙界、位临仙尊的人。为师陪不了你那么长的时间。”

印无拘看着他在月光下更显白皙的面庞，只觉一阵疼痛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渐渐将他淹没的绝望。

印无拘还是不肯死心。他粗喘几声，努力平复着。

他紧紧抓住林慕一的双手，跪在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想要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给他看。

“师父，我不在乎。师父在这世上一年，我便陪师父一年。师父在这世上一辈子，我便陪师父一辈子。师父愿意我做师父的徒儿，我便做师父的徒儿。师父愿意我做师父的道侣，我便做师父的道侣！我只求能一生陪在师父身边，求师父不要撵我出师门。师父若是飞升，徒儿陪着师父飞升！师父若是不在了，徒儿必定也追随师父去。”

“住口！休得胡言！”林慕一听他如此说，不由有些心烦意乱，口气也变得冷硬起来。又听他满嘴胡言，更是不喜，忙厉声喝止他。

印无拘却根本不在意，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继续说道：“真心也好，执念也罢，师父愿意如何想，便是如何。只是徒儿此生就这么一点执念，全在师父身上。说什么师徒、说什么资质、说什么时日长短。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徒儿情愿。只要师父也同样情愿。”

说着，印无拘语气中不由还是带上了些期冀：“师父，师父可情愿？”

林慕一闻言，有些顿住。

印无拘细细地看他脸色，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心凉。

林慕一微微垂下眼帘，不去看地上跪着的印无拘。他白皙的脸庞仿如玉石雕琢而成，不见一丝瑕疵，也不见一丝情绪。

印无拘只觉得层层叠叠的绝望一层一层地蔓延上来，四肢冰冷，手脚发凉。

他仍是抬着头望着林慕一，却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

林慕一自然是不愿的。

不然当初林慕一发现了自己的行径之后，怎会如此暴怒？怎会恨不得想要杀了他？怎会一怒之下带着麒麟血独自离开，将他一人留在乌墟幻境、留在已经失去了理智的麒麟神兽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林慕一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的。

林慕一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才会如此愤怒。

印无拘望着林慕一的眼睛，看着那细细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执着地等着，等着林慕一的答复。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林慕一从他手中抽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发顶，叹息一声。

“我不愿的。”

林慕一的声音清冷如月光，浇熄印无拘心头最后一点念想。

林慕一的手仍是暖的，摩挲着他的发顶。如同当年为他结发，收他入门，领他踏上仙途，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只是他的师父。

印无拘仰着头，双眸中明亮的神光渐渐黯淡下去。

他放开林慕一的手，深深拜了下去，额头触到林慕一的鞋子。林慕一微微一动，却没有缩回脚去，由着他的额头抵着自己的脚。

“那徒儿便一辈子是师父的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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