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图中显示,锁天塔之所以坚不可摧,是因为它锁着人之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
三界众生因前七苦而被困在塔,后又因五蕴盛而不得出。
五蕴盛指色、受、想、行、识,它代表着众生之体、众生之相。锁天塔所压所关的,正是众生之体相,其每一个生灵所承受的相,皆是心中最惧怕之物。幽幽岁月中,他们会被锁天塔内的幻术所牵引,而走进自身所生的不灭的轮回当中。
要出塔,何其简单,又何其难。打破幻术,放下心头所怖,超脱欲世外,立于五行中。可是每一个人最难战胜的,往往不是神鬼妖邪,不是锁天仙器,不是失去自由,不是无钱无命无后人,而是他自己的心。唯有破心,而得向。
心之所向,才是光明,才是大道。
我舍右臂,故作舍“体”,此“肉身”为启轮回鬼道做了铺垫。
苍吾身上,最叫人敬佩的,便是一个“义”字。他将天雷引降之前,在天雷刑柱上只落下了自己一个人的名字。他的意思是,如果他躲过了天雷,便可带我和赋怀渊一起出塔,如果不幸遭天雷而魂飞魄散,我和赋怀渊虽然被仍困死在塔内,但性命无忧。苍吾是为舍“义”
再观天雷与石钥,它们的作用虽是一样,都可以出塔,但石钥只能带其拥有者出塔,而天雷,只要能受住九十九重,便可在锁天塔顶冲开一处洞穴,此洞穴会在须臾间合拢,但这足以叫我们三人一起逃生。
现下,出了锁天塔,最为叫我惊讶的两件事,一为苍吾为救我们,曾经想过牺牲自己;二是赋怀渊与玉藻。
之前在大澈国花间城我们遇上玉藻,赋怀渊极为反感玉藻所做所为,并且为她的万般讨好丝毫不在意,可是现在,赋怀渊却因为我要刺玉藻一剑,而不惜破了自己的皮肉,以仙灵血气消了伏灵剑的煞气,使剑回鞘。
赋怀渊为何会变成这般他因何而变他回想起了五百年前的一切,重新相识了玉藻,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待我真心不二了么
不不可能
活了这把年岁,我不可能看错赋怀渊对我的情。
他与玉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身上伤已大好,唯有失去的右臂,空空落落,好像把心底的一些思绪,也给斩空了。现在我们既拥有万神图,可上观九天仙神,下涉鬼界轮回,又有仙灵咒血,能生死人肉白骨,当真是将天下至宝都揽在了手中。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人心往往是最贪婪的,得到了好的,还想要更多好的,像个无底洞,永无止境。
我自认是个庸俗之人,自然也超脱不了。
赋怀渊未再言去寻找百样“情丝”解仙灵咒,而是叫粥粥独自一人回了招摇山,与爹娘通了书信后,得知粥粥在招摇山生活得很习惯,便在大澈国花间城郊建了一幢大殿,取名为月殿。就建在之前我和粥粥住过的老房子上。
月殿外明珠璀璨,熠熠生辉;殿内遍地黄金,扶阶玉石,精美华丽之极。
历经如此大劫,富贵容华一番,才可填补心头所惧。
赋怀渊深得我心。
月殿外梨花雪白,又是一年春景。
“老赋,凭咱俩现在的功夫,三界能打得过我们的没几个,干脆不去解劳什子仙灵咒了罢。”我依着赋怀渊的肩头,站在梨花树下,抬眸,淡淡感慨,“哎仙灵咒还是要解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俩个老骨头死了就罢了,万一有人想害粥粥呢”
梨花开正浓,满满挤在一起,清雾袅袅如塞上白烟。
赋怀渊偏过头,吻了吻我的发,“月儿,哪怕我已身殒,也要护你们母子万世无忧。”闻此话,我挥起左手狠狠捶了他一拳,“说什么死不死的老娘可不想再当寡妇。老赋,听着,你一定要给老娘好好活着,哪怕是个行尸走肉,也要把这副皮囊保存完好。待老娘把万神图治得服服帖帖,我们一家三口就什么都不怕了”赋怀渊抚了抚我的脸,未语,我转而一想,兴奋地道,“不如,我们偷偷回招摇山划船吧”
前言后语转换得有些快,赋怀渊怔了怔,问道:“为何要偷偷”
“嘿嘿,刺激嘛。”
隐了身,回到招摇山,未见爹,应是又去密林里采药去了,娘亲与粥粥在祝余花织成的围拦上头相隔而坐。娘亲巧丽地绣着一幅祥云纹帕,粥粥欢喜地吃着一盘肉丸子,脸色红润,比前几日在水镜里瞧着的又圆滚了不少。
爹娘将他养得够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悄悄飞身至屋前荷塘上空,我将发间的女祭箜篌拔下,轻吹一口气,青色灵雾盘旋在箜篌上,久久散去之时,掌中出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扁舟。凤为船首,弦作沿,船身缠绕着几根异曲之藤蔓。以术法将之幻成正常小船,驶进荷塘中央。
立于船中,我眯眯笑着:“老赋,人家想要荷花。诺最大最漂亮的那支。”赋怀渊俯下身来瞧我,眼神捉摸不透,我轻哼一声,将头扭过去,故作矫情,“你给不给人家摘嘛。”
“”白衣翻飞而过,再入目,眼前多了一株粉嫩的莲。
我欣喜接过,在赋怀渊唇边浅尝一口:“月爷赏你的。”
赋怀渊一手揽着我,一手抬至胸前,万神图自袖中飞至虚空,古卷墨轴映射出万丈金光,盛气凌厉。
这是要做何
未及相问,万里荷塘卷起一阵疾风,似龙卷过,将一支一支的粉荷白莲皆折断,汇成一条花海,直朝我们的小船涌来。
我忙运及灵力去挡,赋怀渊将我的手轻轻包住,摇摇头,轻柔淡笑。
风卷起的花海在小船边上停了下来,千支荷花环绕在我们四周。不时,有一两支被风送至我眼下,花瓣舞动,甚为讨喜。
赋怀渊立于莲间,手持香荷,温柔低言:“月儿,送你。”
“老赋,你这是”我接过,思了思,笑弯了腰,“你是想要更多的奖赏么哈哈哈哈当心爹回来跟你拼命,你把他掏心窝子种出来的灵荷全给拨光了。这一池子荷花可是爹当年赠给娘的定情之物哈哈哈哈。”
赋怀渊怔住:“我并不知”
“不要紧不要紧,哈哈,老娘十分欢喜,大不了去花间城买些荷藕回来种下,赔给他们。”
“好。”清清淡淡的一个字,音中带香,沁入骨髓。
袅袅白雾自荷蕊升腾,将我们二人笼罩,赋怀渊出尘的容颜被藏在薄雾里,恍若隔世古神。
我欢欢喜喜地换了个话题:“老赋,你看。”边说边将胸前衣物扯下,露出肌肤上朱红的痣,赤如泣血。刚要说话,赋怀渊轻轻替我拉拢衣衫,蹙眉:“当娘亲的人了,怎地如此不知羞”
“姑娘身、男子心,哎”我深深长叹,伸手将赋怀渊胸前衣物拉下,现出同样赤红血痣。他淡淡抬手压下,我瞪了他一眼,撒娇:“人家又不会把你怎么样,看看嘛咱们好歹收集了几段情丝,这仙灵咒的印记怎么还这般鲜红”候了少顷,见他未答语,余光偷瞄上一眼,声音沉沉地又道:“老赋,你不是说要护人家生生世世的么”故作哀思,戚戚然,“你是嫌人家人老珠黄,不如天界花仙子美貌了么”
“长相思月,无人可替。”赋怀渊淡然道。
身后大片暖阳万丈金光与白雾相映相衬,间有荷花隐在云雾之后,香风迎面而来。
我微眯起眼,细细观察他容色绯红。
比之赋怀渊的老成持重,我自诩精湛的演技像是孩子玩过家家,令人瞧一眼就知其意。他却没有拆穿。
“老赋,我在你心里,真的是无人可替么”
“无人是谁”
我哦了一声,后又怔住,有些愠怒,“你敢戏弄我”说着抬手往赋怀渊肩上扫去,
看似毫无力道的一击却是使了巧劲的,若换作寻常之人,怕是谁也躲不过,肩上要挨上一重记。
赋怀渊轻身回旋轻易化解,隔莲将我望着。
我跺脚喝斥两声。自个儿的武功和仙术皆是赋怀渊教的,无论怎样出招,定然也打不过他,揉了揉鼻子,变换了思路。大步向前,勾住他的脖颈,眯眼,往衣领里吹了口气。本欲调戏他一番,哪料抱着他脖子的手若星辰急坠生就的雷光一般,烫得我心绪不宁,头微微疼痛起来。
以往,我也曾数次搂着赋怀渊取乐,却不似今日有如此异样之感。
分神间,我松手往后一躲,双脚踏空,直往荷塘里跌落。
“扑通”
霎时落水,我心慌意乱“啊呀”一声,紧闭双眼,不敢看这汪静水,慌不择路四处乱扑一通。
水花溅落中,赋怀渊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月儿别怕,我在。”强而有力的双臂环上我的腰迹,我狂跳不已的心瞬间平和下来,那双臂收紧,将我圈入熟悉的怀里。
“乖,莫怕。”赋怀渊的声音又起,带着父辈兄长般的宠溺。
好在此处水域并不深,赋怀渊将我扶到船上,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搂抱着我,另一只手则贴在我的后背上缓缓注入灵力。
红日中升,喷薄出五彩霞光,直照进水里,又被晕开的波纹打碎,飘忽荡漾,浮翠流丹。
“老赋,为何你心跳如此之快是否身体抱恙”
问话间,蓦地感觉紧抱着我腰上的手陡然一松,还未及反应过来,人已仰面倒在了船舱。
事情来得突然,我心底猛然一怦,不由紧紧抓住了赋怀渊的衣领子,将他也拉倒。他因怕撞到我,迅速与我调转身形,后背落地,我则重重摔在了他的胸膛上。
赋怀渊双眸涣散迷离,不再如惯常般深邃璀璨似星子。
莲花香味迎风袭来。一并而来的,还有赋怀渊微翘清凉的唇。
我脑子瞬间懵懂,眼前一黑,许多星子呈现在那无边的夜幕里,犹如夜明珠染上了金粉,泛起柔和珠光,定格住一切日月韶华。忽地,那些星斗又逐一变幻成了纯金颜色,在夜色中轻晃舞动,直溢出浓浓的锦光
微凉的唇一触即离,这般唯美的星空便开始颤动起来,颗颗星子如流星般陨坠,划向天际,下了一场金色的絮雨轻丝。
不过弹指一瞬,我却仿若历经了百年光景。
赋怀渊站起身,将我扶稳,我睁着双眸傻傻地望着他,身下一叶扁舟,碧水荷叶,浮光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