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一晃而过…
寒山小径上,王炳贵拾级的往山上而去。
其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左右,长的其貌不扬,走起路来还吊儿郎当的,加之时常左顾右盼,显得很是心虚。
待至太虚观山门…
见山门大开,他左看看,右望望,贼眉鼠眼的模样似是在打量着有没有值钱的东西,等回去时顺手带走。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太虚观,看到那遮天蔽日的大榕树时微微一愣,暗叹这么一颗大树,便是砍了当柴火也能卖些钱了。
不过他也只是一想,并未动什么歪脑筋。
他人虽混账,似吃喝嫖赌、欺男霸女、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但也知道老母亲将自己拉扯大不容易,此番上山便是来道谢的…
前些日子,他将祖宅地契赌输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心中有愧无颜面对家中老母亲,便躲了起来。
但其实并未走远,只是在暗中不曾露面罢了,想着等日后风头过了,就带老母亲换个地方生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只是未曾想,老母亲会哭瞎了眼。
他心中的愧疚更甚几分,躲起来自己抽自己嘴巴子,自己骂自己是畜生,甚至想过轻生,一了百了。
后来,莫名发现自家老母亲眼睛又复明了,他大喜过望,托人打听才知道是这寒山上的太虚观道士治好了自家老母亲的眼睛,并且只收了一文钱的诊费。
他放弃了轻生的念头,犹豫再三,决定上山拜谢那位救治老母亲的道士,毕竟除此之外,他也没别的方法为老母亲尽孝了。
不知不觉中,王炳贵走到了祈愿池边上,而且第一眼便注意到了池底那快碧绿的云纹玉佩。
他常年厮混赌坊,对值钱的金银玉器很是敏感,一眼便看出那块云纹玉佩价值不菲。
这么一块玉佩怎地丢在池中?
是不是没人要了?
若是能将其捞走典当,都够还赌债了,说不定还有余钱再上桌拼两把,万一时来运转将输的祖宅给赢回来呢?
那自己是不是就能脱离‘败家子’的名头了?
那老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怪自己了?
这一刻,他心动了,礼义廉耻也抛在了脑后…
他舔了舔嘴唇,趴到祈愿池边,撸起袖子准备下水将那块云纹玉佩捞出来以做翻本之姿,丝毫没注意到池中一只小乌龟正冷眼看着他。
就在他准备下水之际,身后突然传出一句善意的提醒:“你若敢动那块玉佩,我就让你脑袋搬家。”
王炳贵闻言被吓的一个激灵,转头发现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一个面带笑容,手里还拿着一柄拂尘的道士。
那道士脸上虽带着微微笑意,但说出的话却让他有种寒冬腊月掉进冰窟窿的寒彻透骨之感…
“误会,误会…”
他讪讪的从池边支起身子,拉下衣袖,随即没皮没脸的拱拱手,问道:“敢问道长可是张太虚?”
“是我。”
张修缘微微颔首,告诫道:“我知你品性,但在这观中,还是希望你能遵守这里的清规戒律,莫起贪念。”
因为看过李氏记忆片段的缘故,他也知道眼前之人便是那李氏的儿子王炳贵,对于这种好赌成性的泼皮无赖,他实在不想与之客气什么。
“道长误会了…”
王炳贵见自己小心思被看穿,没皮没脸的讪笑两声,紧忙扯开说道:“我是特意来拜谢道长的。”
“拜谢就不必了…”
张修缘神色淡然的摇摇头,转身往客房而去,说道:“跟我来,你母亲让我转交给你几句话,还给你留了些钱财。”
“啊?”
王炳贵闻言微微有些失神,待回过神后紧忙跟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道长知道我是谁?”
“王炳贵…”
“道长知道我要来?”
张修缘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解释道:“不是我知道你要来,而是你母亲猜到了你会来。”
“……”
王炳贵闻言心神一颤,便是脚步都慢了几分,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四周。
“你母亲没在这…”
张修缘见他那般姿态,暗想此人倒还知道几分礼义廉耻,说道:“前几日她在我这治好眼疾后便猜到了你会来。”
“……”
王炳贵依旧默然…
人之所以有那么多烦恼,就是因为不够纯粹,善的不纯粹,恶的同样也不纯粹。
譬如师父张阳明…
譬如眼前这王炳贵,平常油腔滑调,没皮没脸,但提及他母亲时,他连那没皮没脸的姿态都保持不住。
他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偷鸡摸狗,普通人能做的坏事他做尽了,说是坏到流脓水也不为过…
但他良心又未彻底泯灭,还知道自己亏欠母亲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张修缘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回客房后取出那日李氏所给的手绢,放到了桌子上,伸手示意道:“你母亲留给你的。”
“……”
王炳贵捧着那包的严严实实的手绢,不觉失了神,讷讷地问道:“不知我娘让道长带什么话?”
“你自己看吧…”
张修缘指尖氤氲出一点灵光,随即伸手点了王炳贵的眉心,以气机在他识海中将那日的画面‘复刻’了出来。
这种显影的小手段是他看山海绘卷呈现记忆片段时心有所悟所创,目前只能算是一种气机的初级运用,连术法都算不上。
而此时的王炳贵却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老母亲被安九龄搀扶上山走进太虚观、看到了老母亲哭瞎的灰白眼睛和满是裂痕的手、也看到了老母亲小心翼翼为自己祈愿的样子……
“我儿王炳贵虽然混账了些,但还算是有孝心的,他躲起来是无颜见我,但我知道他并未走远,还在暗地里看着我,他若知道我在道长这治好了眼疾,定会来寻道长谢恩的。”
“他肯定会来的!他只是从小疏于管教,被人带坏了,他…他本性不坏的,他肯定会来的。”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我儿要是来寻道长,劳烦道长将这些钱给他,就说…就说要债的那些人已经被他舅舅应付走了,让他别担心。”
“就说……就说我这当娘的老了,没用了,前段时间洗盘子只赚到了这点钱,让他先用着。”
“……”
在这瞬间,他看到了太多东西,也看清了往日没能察觉到的东西。
譬如老母亲那头枯白的头发、譬如老母亲那满是裂纹的粗糙双手……
不知何时,那包有钱币的手绢上被两滴泪水浸出了点点湿痕。
王炳贵抹了把眼角的泪痕,将那那包有钱币的手绢揣进怀中,随即屈膝跪在了张修缘面前,足足磕了九个头。
待磕完头后,他起身出了客房的门,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
路过祈愿池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驻足在池旁小心翼翼地取出手绢,从中取出一枚铜钱,如他母亲那般攥着铜钱做着最诚挚的祈愿。
做完祈愿后他似是想通了什么,将手中的铜钱抛入池中,随即咬牙切齿的出了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