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时候,细密的雨大起来,宿舍里已经足以听见击打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哭了!两行晶莹的泪珠,缓缓地顺着玻璃滴下来,掉在地上,溅到心里激起层层涟漪。风干了的眼角,时不时还滴下两滴,断断续续,滴在深深的夜里叮咚作响。早晨醒来,不知是雨儿,还是眼泪,弄湿了衣襟。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窗格子蔓延,进入清醒的器官里,伸缩——蔓延,不只是泥土的清香,还是凋零的花香,悠悠飘荡。
“鬼哥“出门看了下天气——雨停了,雾蒙蒙的,东方已经出现红色的云彩。他向着操场走去,希望能通过跑步、筋疲力尽来化解昨日的郁积,便看见一个疯狂的身影,边跑边喊,一个似乎在和自己较劲的身影。
回来的时候路过张老师宿舍时,她正从圆门里走出来,两人恰巧迎上。张老师瞥了他一眼,笑着说:小伙子,精神头不高啊,一大早就被霜打了!“鬼哥”如同家犬一样,抖了抖头上的汗,和沁湿的以服,强颜欢笑地说:跑快了,又多跑了几圈!
张老师就“咯咯咯”地笑了,说:看样子是真长大了,心里能藏事了——但你的脸已经出卖了你,都写在脸上了!“鬼哥”听完,用双手摩挲一把汗津津的脸,尽量表现的轻松地说:这你都看出来了,张老师!
张老师“哼——”地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地说:鬼哥,提醒下你,知道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再奉劝你两句,在大家都相信你的时候,你就别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房;另外,相信你自己,不要一叶障目,有些事情让它顺其自然吧!
“鬼哥”明显感觉张老师的话里有话,前半段基本是听懂了,但后半句还是不甚明白,他只是礼貌性地回答道:明白——张老师,我知道!张老师停下脚步,注视着看了一会“鬼哥”,说:你现在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要将来给自己留遗憾,但要分清主次,不要稀里糊涂的——行了,赶紧去洗洗吧!
“鬼哥”看着眉头紧锁地张老师,讪讪地笑笑,匆匆往宿舍跑去。当绕过水景墙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故让他心头一颤——为了御寒而裹着厚实的衣服,俯身揉着膝盖,被风掀起的头发支愣在头上——如芒刺一样扎在身上,撩拨着鼻腔陡然一酸;他还是强忍了一下,低头抹了一下眼角,赶紧迎上去。
“鬼哥”轻声喊道:爸——我在操场怎么没碰着你!刘建设赶紧移开放在膝盖上的手,笑着说:我看见你了,没打扰你!说完他就把一个布兜递给他,一袋葱油饼塞得鼓鼓囊囊,说道:天凉了,吃的时候喝点热水——我得赶紧走了!
“鬼哥”看着刘建设跨上摩托车,说道:天冷了,你别骑摩托,让我姐夫把你捎上,也不影响他挣钱——你的腿能受得了吗?刘建设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麻烦你姐夫干什么,都忙着呢——最近还能骑两天,等天真冷了,活也就该停了!说完,摆了摆手,就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簸着远去。
也就在那一刻,看着刘建设远去的身影,提着微热的、幽香的葱油饼,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在各处血管里喷涌,贯通全身,内心的郁积,仿佛也被冲散;初升的太阳就喷薄而出,穿过围墙,穿过树梢,唤醒酣眠一夜的活物,照亮小径上的银杏叶,放着金光。
全神贯注,所有心思全部倾注于“反击战”上,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鬼哥”专门利用周末的休息时间,把去年的理科高考试卷按照考试时间和要求做了一遍,又拿着参考答案核查一遍,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靠在暖阳的普照的窗前,高兴地哼唧着《还珠格格》的主题曲。
伴随着澳门回归,千禧年即将来临之际,“鬼哥”还在书店绞尽脑汁、恐慌地看着关于“千年虫”的种种猜测时,期末考试如期而至,“鬼哥”自信满满,胸有成竹地“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当学校再次仅余高三年级孤军奋战的时候,期末考的分数和排名已经张榜公示,“鬼哥”依旧坦然坐在窗边晒太阳,对那些唏嘘不已和啧啧称叹,不屑一顾,充耳不闻。
小军借着炫耀自己的时候,带着几个同学冲到“鬼哥”面前,趾高气昂地说:这就是,我兄弟,刘贵贤,全年级第三名!“鬼哥”没理他,手握着单放机,戴着耳机,仰着头,靠在桌子上,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千禧年春节应声而来,除过年龄增长了一岁,人们发现也没什么异样,还处在幸福的团圆与美满之中,“鬼哥”及其众多高三学生已经步入学校,开始无休止的补课,复习,在题海里破浪而行。
在郑丽娟和刘建设的多次催促下,“鬼哥”怏怏地向张老师宿舍走去,站在门口唤了两声,就听见回应道:鬼哥——是鬼哥吧——进来吧——“鬼哥”掀开帘子走进去,屋子里暖暖的,一股蜂窝煤的气味混合着脂粉的味道,还有着一丝丝淡淡的幽香在混合的气体里剥离而出。
张老师戴着眼镜爬在一堆试卷里,眼光翻过镜框看了一眼“鬼哥”,说:先坐——张雪梅看见他,笑意盈盈地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鬼哥”微微笑着看着张雪梅,轻声问道:你一天不好好在家呆着,老呆学校是几个意思?张雪梅机警地看了一眼张老师,说道:你们张老师都以校为家,天天也不在家,我呆家里也无聊啊,还不如来陪陪她呢!
张老师摘掉眼镜,放在卷子上,用生气又埋怨的口吻说道:谁用你陪呢,无聊就无聊,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的!张雪梅看着“鬼哥”吐了吐舌头,相视而笑。看见张老师已经忙完,转身过来,“鬼哥”讪讪地朝着张老师说道:我爸和我妈说过年呢,非要让我专程来给你拜个年!
张老师高兴地“咯咯咯”地笑了,说:好——好——好——本该我去给娟姐拜个年的,你们这又开始补课了,一忙开连点时间都没了!张雪梅冷笑了一声,说:都是嘴上功夫!张老师生气地说道:死女子,闭上嘴!张雪梅朝“鬼哥”做了个鬼脸,就坐在床边,张老师接着说道:年前说和你聊聊呢,没腾出时间就放假了,理科班的考事成绩不错,再接再厉!
“鬼哥”“哦——”地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地说道:张老师,我还正准备和你商量下,我想回文科班复读?“啊——”张老师和张雪梅两人都不约而同,惊讶地喊道,张雪梅没好气地说了句:半年都过去,还折腾什么呢,难不成还准备再来一年!张老师瞪了她一眼,把身体欠了欠,问道:你怎么考虑的?
“鬼哥”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已经证明了自己,这是其一;其二,当初高二选科的时候,不选理科的原因就是感觉全是冷冰冰的数字与符号,不像文科字里行间都是人间冷暖,世间百味,历史沧桑——
张雪梅插嘴说道:谬论,都是你自己的谬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张老师听完,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很简单,只需要我给文科复读班的班主任说声就好,但对于你自己来说,你要想好,这可决定你今后的就业和前程呢!
“鬼哥”“呵呵呵”地笑着说:在我看来,文科不管是择业还是就业,面能宽泛些;况且上个学期每次文科班的考试卷子我都做过,不必理科差,在哪摔倒就要从哪站起来,去文科班对我来说更是如鱼得水——我决定好了,张老师,那就还得麻烦你!
张老师看了看主意已定,眼神坚定地“鬼哥”说道:好的——那你明天就去文科班吧,我相信你!“鬼哥”高兴地笑起来,便向张老师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