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阁内,辜教授正与杨承瓒谈即将推行的“复孔”,不免就谈到了儒家的核心思想“中庸”,也是借着这个时机,辜教授大谈特谈道:“世人皆认为我辜汤生一身才学,却行为古板,不懂得变通,还是个保皇党,承瓒先生以为呢?”
杨承瓒思索道:“辜教授不保皇,但保心。”
辜教授摇着头,笃定道:“不不不!我辜汤生就是一个保皇党,去哪儿,亦是保皇党。”
“他们一听保皇党,便会摇头讥讽,殊不知,我便睁着眼笑话他们,连老祖宗的东西都没搞明白,便照着洋人的方子治病,现如今,非但病没治好,反倒愈渐加重了。”
“承瓒先生以为,该不该笑话?”
杨承瓒笑而不语,因为他自己推行的君主立宪,也是洋方子,若笑话旁人,便也等于笑话自己。
辜教授深思道:“我是保皇党,却也不是保皇党,我保的现状,在没有好的治病方子之前,切勿大兴土木。一间屋子年久失修,摇摇欲坠,有人上来便主张要全部推倒,下面地基换成了洋人的,上面屋子又建的洋不洋,中不中,到头来,屋子塌了,地基毁了。”
又唏嘘道:“我们脚下现在踩的这座地基,是从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用了2000多年,历朝历代都是在这座地基的基础上,修修补补,或重新盖房,却从未听说有哪朝哪代连同地基也推倒了,老夫翻遍了史书,也找不到这样的记载。”
“找不到!”
杨承瓒道:“辜教授以为这间屋子该如何建?”
辜教授一双老目里透露着浑浊,笑着叹息道:“老夫一个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里的人,说什么,讲什么,也没人听了。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爱听咱这些老顽固说的话了。他们出去转了一圈,见到了别人家的好玩意,回来便嚷嚷着自己家里也要有,自诩为开了眼界,所以,老祖宗的这些东西都避之不谈咯,该丢的都丢了。”
杨承瓒道:“辜教授最近的几篇文章,我都看了。”
辜教授毫不避讳的说道:“老夫过日子要钱花,你们给钱,老夫便顺手一写。”
“写的不如你们的意,老夫也不改,写的不如他们的意,老夫也不改。”
“都骂吧,骂吧,骂够了,也就不骂了,老夫能多活一天就活一天,挨骂的日子也就少一天。”
任谁都能听出来,辜教授这话里带着不少的怨气,无非是最近被人骂惨了,正在此时,隔壁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声“啊!!!!”
乃是席子雀与顾伟贤感叹何琪有精湛的棋术,却无名师教导,而发出的,阴差阳错的,被误会了,一下子惹恼了辜教授,气道:“老夫虽日子不多了,但也不尔等宵小可欺负的。”
你说这事怨谁呢?
要怪就怪这包厢不隔音。
总之,“怡和厅”里的众人,就听见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许寿裳坐的离门最近,伸手拉开了门,就瞧见辜教授冷着脸,目光凛冽,拄着拐杖,定定的站在门口,一副来找茬的样子。
众人皆不明所以,寻思着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惹的辜老爷子打上门来了,钱玄本就心里有火,这下子彻底爆发了,率先站起身,咔咔几步走到门口,像是一辆战车,气势雄浑,怒道:“辜教授,这般兴师动众,有何贵干?”
辜教授佝偻着身子,手一捋,将小辫子甩至身后,双手压在拐杖上,虽需仰头观望钱玄,然身子却不动如山,道:“我方才在这间屋内说时日无多,能活一日试一日,钱爷在这间屋里听到了,便高兴的手舞足蹈,这是盼着辜某人去早死呢!如今,辜某人便站在钱爷面前,若钱爷是条汉子,便取了辜某的性命去,若钱爷不敢取,便认个错。否则,辜某人明日便去问问太炎先生,是如何教的学生?”
“怡和厅”里的人一听,就明白是辜教授误会了,迅哥儿忙道:“辜教授,您老误会了,我们并无取笑您的意思,容我慢慢与你说。”
“说什么说?还有什么好说的?”钱玄简直气炸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脸成了猪肝色,一把打开了迅哥儿往回拉的手,吼道:“我钱某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盼着你早死,要去太炎先生那儿去告状,便去,何须劳什子的多费口舌?”
钱玄这一嗓子,刹时引来了诸多看客。
再一瞧,嚯,一位是辜教授,一位是德潜先生,这两位当众掐架了,可谓爆点满满,桌上的美味饭菜,瞬间就食之无味了。
“天渊阁”与“怡和厅”前聚集了不少人,这下子事情搞大了,怕是没法收场了,自古文人相轻,谁要是关键时刻退一步,那是要被笑话一辈子的。
杨承瓒也出来了,招来了广和居掌柜的,道:“让大家散了吧。”又道:“德潜,速回去吃饭。辜教授,有事稍后再说,莫让人看了笑话。”
辜教授岂是怕事的人?
“可一不可二,先前老夫已经退一步,未成想,钱爷得寸进尺,如此一来,也就不必再讲情面。”辜教授眼一瞪,露着炯炯精光,朝后招呼道:“三儿,看座,我辜某人今日便要试试钱爷到底有几斤几两?学得了太炎先生的几分本事?”
钱玄自是不惧,针锋相对道:“我有几分本事,辜教授尽可来试,莫在说倚老卖老的话。”
辜教授冷哼一声,坐在了随从搬来的椅子上,仔细收拾着仪容,又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了茶壶,仰头饮下一口,“咕噜咕噜”漱了一个口,做着事先的准备。
何琪见今儿个这事,反正是没法收场了,索性便让两人论个痛快,见钱玄还愣愣的站着,气势上就输了一筹,便偷偷摸摸搬了一张椅子来,道:“德潜兄,坐。”
迅哥儿见何琪已经搬了一张椅子,索性将手里的椅子往钱玄边上一放,自己就坐了上去,取出了一支烟,优哉游哉的抽着,老神在在。
许寿裳不知何时,也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到了钱玄的另一侧,对着何琪道:“琪兄,你也坐。”
这位子是那么好坐的么?
怕不是要害人出糗?
何琪摇摇头,不是不坐,是不敢坐,更没资格坐,搞不好就引火上身,机智的往后退了一步,反问道:“你怎不坐?”
许寿裳亮出了小本子,道:“我要记录呢,坐着不方便。”
广和居的掌柜的脑门上全是汗,好端端的摊上了这么一回事,真是急的不行,想让这帮看戏的散了,可没事干的看客,却是越聚越多,此刻竟不下几十人,皆闻风而来,院里站着乌泱泱一片,只好火急火燎的遣几名伙计,拿着大门栓,将院门关上,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杨承瓒见劝不住,索性不劝了,让伙计端来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下方的人群前面,等着看一场大戏。
辜教授率先开炮,见钱玄身旁空着一把椅子,调侃道:“古有桃园三结义,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辜某人不才,今儿个也来会会三英,钱爷,还有一位呢?叫上来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那一把空的椅子上了。
何琪预感不妙,一溜烟躲到席子雀与顾伟贤身后,岂料,这俩人憋着坏,顿时左右散开,露出了躲在后面的何琪,钱玄转身一眼就看着了,拍着椅子喊道:“琪兄!快来坐!”
何琪感受着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真是吡了狗,只得硬着头皮,不情不愿的坐了上去,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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