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闷热潮湿的天气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但是,在闷热的气温也比不上秦国压抑的朝局。
城北一座院落里,蔡泽站在庭院中央,背着手,看着夜空,凝眉不语。
“大爷,进屋吧,看天色快要下雨了!”
仆役抱着一堆准备收进屋的衣服,看着蔡泽规劝道。
蔡泽闻言扭头看了看仆役,开言问道:
“蔡平,你跟随我有多久了?”
蔡平听到大爷询问,讷讷的说道:
“大大爷,小人三年前蒙大爷不弃,收留小人,让小人有了安身之处!”
蔡泽闻言笑了。
“哈哈,想起来了!
当年你一身破烂,在咸阳城中自卖其身,城中军卒正要驱赶你,我正巧路过,就上前帮了一把,没想到,这一帮,就帮出一个忠仆来!”
蔡泽失势之时,遣散了所有的随从仆役,只有两个人不肯离开,一个是王学斌介绍来的剑手,另一个就是这个蔡平。
蔡泽妻子早丧,没有子嗣,他也未曾再娶,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身居高位时还好,每日忙忙碌碌,再加上仆役属臣们在,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现在退下来了,每日闲暇无事,思虑不觉多了起来。
蔡泽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蔡平抱着衣服,也跟了进去。
蔡泽走到案几旁,摸了摸茶壶,壶中茶水尚温,倒了碗茶,喝了一口。
看着收拾衣服的蔡平,摇头说道
“蔡平,莫要收拾了,你过来!”
蔡平不明所以,放下衣服,凑了过来。
蔡泽俯身从一个柜子里搬出一个小箱子,从中取出一袋刀币,递给了蔡平。
“这些钱你拿着,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蔡平下意识的接过钱袋,听见蔡泽的话,连忙将钱币推了回去。
“大爷,可是小人做错了什么,您提点提点小人,小人一定改过,别赶我走啊!”
蔡平话音又快又急,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手也不住的推着,很是惊惶。
蔡泽见此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你跟了我三年,做事从未出过丝毫差错!”
蔡泽将钱袋强塞到蔡平手中,起身说道:
“昨日老朽窥破了新王的逆举,今日就传来大王邀君侯入宫宴饮的消息。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老朽已经被人盯上了!
我早已年迈,死不足惜,你还年轻,不要被我这将死之人给拖累了,收拾一下,和蔡行一起离去吧!”
“那蔡行是一位高人介绍来的,那高人神通广大,有他庇佑,你也可保的一命!”
“蔡行!蔡行!你也过来!”
蔡泽扭头冲着外边高声喊着。
厨房中,正在烧水的蔡行听到呼喝,连忙抽灭了灶火,跑了过去。
“大爷,何事?”
蔡行手里攥着一根烧火棍,脸上全是汗迹。
蔡泽再次取出一袋钱和一封绢帛,递给了蔡行说道:
“你们现在收拾东西,去找王观澜,我写了一封手书,记载着秦王密要,你等将其亲手交给观澜先生,请他回来接管秦国政局,快走吧!”
蔡行一脸懵懂,看了看蔡泽,又看了看蔡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的问道:
“蔡相,怎么了?”
蔡泽挥了挥手道:
“先不要问那么多,你们路上说!
你身为铁鹰剑士,可有出城的方法?”
秦法严苛,宵禁之后,除非有王令,否则不准进出城门,唯一的例外就是铁鹰剑士。
铁鹰剑士有自己的渠道,可以随时进出城门,不受限制。
蔡行闻言,脸色一变,看着蔡泽问道:
“蔡相,可是有危险?”
蔡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蔡行拧着眉头,犹豫道:
“不瞒蔡相说,在下当初确是铁鹰剑士,但是自从观澜先生接手组织以后,在下的任务就是保卫蔡相安全,退出了组织,联络不到先生啊!”
蔡泽闻言眉眼一肃,盯着蔡行问道:
“今日事情紧急,老朽也不是为了探听观澜先生的虚实,你可莫要骗我!”
蔡行闻言也十分无奈:
“蔡相,非是在下隐瞒,自从先生接手之后,组织的行动方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下与其说是派到蔡相这里,不如说是被发配到此处,至于联系组织,在下也只能尝试一番,不敢保证!”
蔡泽闻言凝着眉头,坐在坐榻上,沉默无语。
蔡行见此开言安慰道:
“蔡相安心,我还有一处隐秘居所,咱们可以先去那里躲避一番,那里粮草充沛,足以坚持到观澜先生回国!”
蔡泽眉头紧皱,摇了摇头,解释道:
“我现在担心的是观澜先生不知新王与吕不韦的真面目,我害怕他错信了二人,被二人算计!”
“大爷安心,此地为秦国都城,会首岂会忽略?
秦王与吕不韦的一举一动均在会首监视之下,他们还没有算计会首的能力!”
说话的是蔡平,此时的蔡平一改之前的惶恐,言语间说不出的自若。
蔡泽听到此言,惊讶的看向了蔡平。
他知道自己家里有王学斌的人,但他一直以为这个人是王学斌介绍来的剑手,从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蔡平。
蔡平此人是自己主动收留的,平日里唯唯诺诺,不通文武,只做一些杂碎事,负责的也只是蔡泽生活起居,未曾显露过任何才华。
“你是”
蔡平拱手一礼,郑重答到:
“友好联合会,秦国主管,白平!”
湖中小筑,一座天下闻名的居所。
小筑的主人是名传天下的才女纪嫣然。
这几年魏国一共举办了三次论政大会,第一场成全了王观澜,剩下两场,都是纪嫣然在撑场面。
此女的才华可不是虚言。
通晓百家学说,精通治世之道,在她的帮助下,龙阳君才能够与信陵君分庭抗礼。
此女不单擅长文事,武事更是出众。
一手剑法,精妙绝伦。
曾亲上稷下学宫,挑战齐国剑圣曹秋道,比剑较技。
二人比剑,纪嫣然只攻不守,连斩十七剑,不仅斩落了剑圣的剑,更是削断了剑圣的发冠,夺去了剑圣之名。
若不是恰好赶上齐国动荡,纪嫣然恐怕走不出齐国国土。
此女一向深居简出,除了论政大会,极少在人前露面。
即使是论政大会,也以轻纱遮面,不漏真容。
能够自由出入湖中小筑的,只有两人,一位是传说中的观澜先生,另一位就是魏国重臣,龙阳君了。
“伴月调琴?纪姑娘好雅兴啊!”
纪嫣然坐在湖边,脚丫轻轻拍打着水面,面前琴案上摆着一把七弦琴,她随手拨弄着,发出的响声不成曲调。
听见说话声,也不回头,淡淡的说道:“龙阳君不在君侯府安歇,来我这湖中小筑做什么,君上不知此举会坏了小女的名声么?”
纪嫣然将琴案挪开,站起身来,遮住玉足,扭头淡定的看向龙阳君。
龙阳一身红色朝服,背着手站在廊前,眉眼间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纪姑娘在乎么?”
纪嫣然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厅堂。
龙阳君见此摇头一叹,也跟了上去。
纪嫣然入的厅堂,往主位一座,美眸定定的看着龙阳,轻启朱唇。
“龙阳君向来是无事不登门,不知有何指教?”
龙阳站在那里,看着纪嫣然说道:
“姑娘可知,秦国换王,将有乱像,大王决定,要出兵伐秦!”
纪嫣然听闻此言,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看着龙阳君问道:
“哦?难不成这兵事也需要我这弱女子来谋划,还是想要指望我这女儿家为魏国冲锋陷阵?”
龙阳君看着一脸淡定的纪嫣然问道:
“当年观澜兄离开秦国后,整个人就销声匿迹了,之后天下六国掀起了动荡,只有秦国,虽然无力征伐,但是没有损伤丝毫国力。
观澜应该是投效秦国了吧?”
龙阳君虽是问话,但是语气中满含肯定,显然早已有了答案。
纪嫣然看着龙阳不置可否。
“哦?是么?此事小女倒是不甚了解,不知君侯提那人有何用意?”
龙阳君细细的看了看纪嫣然的神情,摇头叹道:
“我知道你与他一直都有联系,魏国准备起兵伐秦,让他早作准备吧,我欠他的!”
纪嫣然闻言嘴角一撇,手拄着桌子,托着脑壳,歪头看向龙阳君。
“怎么?忠君爱国的龙阳君,也要为了情谊舍弃大业了?”
龙阳君看着纪嫣然,再次摇了摇头。
“此次伐秦,楚魏发起,燕赵韩齐四国响应,声势浩大,即使我不提,他也很快就能知道,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纪嫣然闻言眉头一皱,坐起身来,看向龙阳君,开言问道:
“六国伐秦?这是要赌国运么?”
龙阳君看着认真起来的纪嫣然,点了点头。
“观澜先生威名太盛,短短三年就挑拨的六国局势动荡。
六国没有几个三年了,这一次的战争,就是在赌国运,赢则秦灭,输则六国灭,观澜先生没有给我们选择!”
纪嫣然坐在那里,凝眉沉思,龙阳见此也没有打扰,默默的走了出去。
良久,纪嫣然回过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厅堂,狠狠的吐了一口气,拿起笔写了一封书信,随手将笔扔到一旁,随即扬声喊道:
“来人!”
一位侍女进了厅堂,行了一礼,低声问候道:
“先生!”
纪嫣然随手将信递了过去,烦躁的说道:
“将这封信送到那个混蛋那里,加急!”
侍女非常清楚自家先生的脾气,也知道她口中的混蛋指的是何人,接过信件,缓步退出厅堂。
纪嫣然见侍女走了出去,一把推开身前的案几,一个起纵,飞到湖中,白腻的脚丫轻点莲叶,一旋身子,整个人向着卧房飘去,身姿轻盈若仙。
六国伐秦又能如何?
打得过秦国不代表打得过他,只要他没事,秦国如何,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