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要让天下不吃猪肉的新闻登上了《京报》、《大明报》、《邸报》的头版头条。
以上三者《京报》的覆盖范围最广。只要有囚牛商行的地方就有《京报》。虽然生活枯燥无聊能用八卦当调剂,可五文一张《京报》换成大肉包子能买十个。经常买《京报》的人,更看重它透露出的政策导向,能跟着囚牛商行后头喝一口汤。
大明的经商风气浓厚,商人的地位比明初高了一大截。太子成立囚牛商行后,权贵们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谈论各自在外的生意。现如今的士子,落榜放弃仕途转为经商,内心抱着有朝一日被太子重用的期待。经商做什么?看《京报》啊!
结果《京报》上说太子要天下人不吃猪肉。不吃猪肉,此前看了报纸兴办养猪场、肉脯作坊的人怎么办?
随着商业兴起,民间也冒出了各种各样的商会。豕商会就是由养猪、屠夫、肉脯作坊主等相关商人组成的行会。豕商会的会长是位几次进士科落榜的举人,自负有点学识,串联商会的成员把猪肉价格从每斤1钱6分涨到3钱。最受明军欢迎的肉脯也从每斤1两,涨到了3两。消息一出,豕商会的人立刻就急了。
等到地方官员收到朝廷邸报证实新闻的真实,豕商会雇佣人手跑到地方官府门前抗议。可把地方官吓的不轻。不少地方官甚至自掏腰包把带着奏折的信使用热气球送往京师。
刘健黑着脸,一股脑把相关奏折送入文华殿。
朱厚照禁止天下人吃猪肉的圣旨在内阁被拦下。没有内阁的点头,只能算是内廷颁布的中旨。中旨的效力和皇帝的威信直接挂钩。
朱厚照折腾官员时下手一点也不轻。不少京官争相外放,把“不好相与”的标签彻底打在朱厚照的额头上。虽然没有内阁同意,相当数量的地方官员选择听从中旨,停了市集上的猪肉摊、强令肉脯铺子下架猪肉脯。猪肉卖不掉,养猪场也不敢宰杀猪,使得猪皮鞋、猪毛刷、猪饲料等不少小众行业受到影响。到官衙抗议的百姓数量一日高过一日。
京师更不用说了,都知道朱厚照心血来潮会出宫考察,哪个商家敢当面不给太子面子。囚牛商行率先停止了猪肉脯、咸肉、腊肉、火腿肉等几种商品。让习惯拿着囚牛宝钞到商行买肉的京官们苦笑不得。
京官们能怎么办?每日上朝每日提猪肉的事,太子就坐在平台充耳不闻。御史言官轮番上阵,口水都讲干了,太子神态自若。
京师最大的酒楼“酒中仙”里每天都是针对此事的吐槽声。
“内阁就没找皇上反应此事吗?”
“皇上为了养身本就饮食清淡。太子找了喇嘛、和尚、道士,蛊惑宫里的娘娘们吃素斋替皇上祈福。宫里也不吃肉。”
“这……太子殿下不干人事!当初鼓励北方等粮食欠收的地区发展养殖业。还亲自给猪肉脯站台,逢年过节都把肉脯当作礼品送给官员。这一下子不许大家吃猪肉,让听了太子号召养猪、做肉脯小生意的百姓怎么活?“
“太子说了,不想养猪的百姓可以把猪卖给囚牛商行。而且养殖业主推养鸡。以普通百姓家里的条件,养猪的数量根本不多。”
“那你怎么不说囚牛商行把收猪价格压低了三分之二。”
“太子说了,和涨价前一致。猪肉涨价不符合市场经济规律,明显背后有人炒作。”
“那就让东厂把炒作的人抓起来啊!下什么禁止猪肉的糊涂政令!”
“那个,李兄,你是不是忘了禁止吃猪肉并不是为了逼豕商行把肉价降下来。”
“那为了什么?”
“土鲁番、伊教啊!说是太子要改信伊教。”
“哦~那又怎么样!百姓吃不到肉多惨啊。”
“李兄,李兄,能吃到肉的百姓本就不多。吃得起肉的,没猪肉,还有牛羊鸡鸭。”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怜的是养猪户。”
“要我说啊,最该骂的是地方官员。太子不让吃猪肉,地方官应该安抚好养猪户、想办法处理他们手上的猪,不让他们亏太多钱也就是了。粗暴地停了猪肉摊有什么用!地方官员水平差啊!”
“也是!不干人事的地方官!”——
朱厚照操控舆论的能力一流,在一体党成员的搅局下,民间的舆论从骂他转为骂地方官员。在一片骂声中,掩盖了十分尖锐的宗教矛盾。
“把民间的舆情写入邸报,刊发各地。”刘健的脸黑的能滴墨。太子颠倒黑白的能力令他叹为观止。“其后紧接一条土鲁番的现状。连情况都搞不清楚就胡搞,白白读了几年的书!告诉吏部,所有遵中旨禁吃猪肉的地方官考评全都为‘不称职’。”
可怜的地方官,不但要被地方上的养猪户等人围着衙门骂,还要被上头认为能力不行。朱厚照可把他们坑惨了。
“首辅大人,您这样做今后中旨无人敢从。会让太子误会我等想要掣肘皇权。”谢迁赶紧拦住火气旺盛的刘健。
谢迁是真怕了朱厚照。囚牛商行从日本、朝鲜购买缫丝,明显要插手丝绸业。弘仁殿出品的水力纺织器具让“京布”轻而易举打败“松江布”。江南唯有靠着丝绸、缫丝稳固纺织业。现在合作的消息传出去,种子铺同步进行“买一送一”的买高产粮种送农肥的促销活动。太子想要保江南粮食的用心显露无疑。
谢迁让家里人砍掉一半的桑树改种水稻。江南不少大户人家也行动起来,恢复了部分稻田。太子见江南一地的官绅识相,让囚牛商行的陈云之找松江商人谈缫丝的生意。太子愿意把日本、朝鲜的缫丝份额让五成给江南。
太子借陈云之的口传达了想法。
“只要有地、有人手、有相应技术,缫丝到处都能有。而丝绸,海内外只认大明。丝绸重要的是技术,不是原料缫丝。本王承诺,江南的布匹、丝绸永远会是海贸的重要部分。诸位也要守着江南粮田的红线,不能为了发财连粮食都不种了。”
于是乎,江南和太子达成了口头协议。江南保耕种,太子保江南纺织业。双方各以信誉作保,竟比白纸黑字满是套路的文书更具有权威性。
协议以达成,拖拖拉拉了许久的市舶司飞速成立。宁波港上等着拿到许可下海的船队排成长龙。
江南稳矣。
谢迁把此事写信告诉土鲁番总督王轼时,王轼只回了四个字——帝王心术。
黑着脸的刘健反问:“内阁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
朱厚照真正高明在于,让内阁意识到他们的权利来自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