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卫七郎愈发忙了,经常都是董如还在睡梦中他就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董如也是百无聊赖,便也只能带着孩子找乐子玩。
又下了一场雪,府里的下人们将雪扫干净之后,便是挂起了大红灯笼,大门上也是贴起了烫金的对联,瞧着他们来来回回走动,脸上俱是神色轻快,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可是董如抱着孩子倚在栏杆上,看着他们,神色却是宁静的,乌黑的眼瞳里融着些许落寞,这府里任何事都听卫七郎的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扶摇苑打搅她,那这过年准备一应所需的东西和指挥人的差事,也就不会落在她身上,全部都交给了下人,倒是她清闲的有些不自在。
而且,她离家也有段日子了,爹娘还有阿云也不知道怎么样,又因着即将过年,心里便是着实想家,有望着下人们脸上的神情,心底便是更加落寞,她无时无刻恨不得立刻让卫七郎带着她回家。
就这样,一个人领着孩子寂寥地待到了下午,吃过饭,紫述却是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锦缎绒毛大氅,放到一边的椅子上,跟她笑道:“夫人,大人传下来话来,说是让您换上衣服,出府去等着他。”
董如一愣,不明所以,“去哪里,他说了吗?”
紫述摇头,表示不知道,边走上前来给她解衣服,边问道:“大人说让您将那件他以前送您的红衣服穿在身上,然后等着他,他一会就过来了。”
董如听着,先是一怔,过了会才想起来他说的那件红衣服,就是以前在江林镇的时候,他让吴娘子给她做的那件衣服,来之前,她也是带过来了,如今倒不知道卫七郎为何要让她穿上那件衣裳。
不过,她也没问,只将那衣裳从包袱里找出来穿在身上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便是媚眼含羞地说道:“我还没从没穿过正红色的衣裳呢。”
紫述在一边瞧着,只见她身穿着一身的红衣裙裾,袖袍如扁舟柳絮,腰系束带,长裙及地,瞧着,只将那一身的灵秀清雅之气都给体现了出来,站在屋子当中就犹如那天边的云彩般,轻盈多姿。眼里闪过惊艳羡慕,走上前来替她将衣服的褶皱弄平整,由衷感叹道:“大人还真是了解您,将您的尺寸丈量的这么准确,这衣服却是合适的不得了。”
董如听着便是微微低头,红着脸浅浅笑开,露出两颗小虎牙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却是让人看着有一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芳华。
紫述瞧着,心下也是跟着高兴,拿起一旁的大氅给她穿上外头,笑道:“您还不知道吧,这衣裳可是只有卫府的正室夫人才能穿的,颜色也是等级森严,正红色别的夫人姨娘轻易不能穿的。大人能将这衣服早早就给了您,想必是心里早就认定您了呢。”
董如听着神色便是一怔,当初卫七郎给她的时候并没有说这衣服还有这来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送给她的,想穿就穿,不穿就放着,她倒是不知道卫七郎还存着这个心思。
现在听着紫述的话,才算是明白过来,原来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卫七郎就已经将她认作了自己此生的唯一的妻子,董如心底浮上甜蜜,却又是一叹,这个人啊,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关心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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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行之是在三天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第一时间先去复命,然后便是去看过了江雪瑶,此刻正在六部的后堂里坐着等卫七郎。
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天没合眼的疲倦,眼底深处红丝满布,人坐在那里却是端端正正地,两手扶着椅子把手,时不时地抬起眼皮看看门口。
过不多时,外头一阵通报过后,卫七郎便是领着三四个人进来了,夏行之跟着站起身来,眼睛朝着他身后的人扫过去,只见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件东西,或是厚厚的书籍,或是一个大箱子,其中一个郑重其事地捧着一件纯玉色的印玺。
他瞧着,心下便是震动,看来皇帝秘密传旨让他八百里加急赶过来,就是因为这位人物辞官了,所以让他赶回来奉旨接收的。
“你们先退下吧。”卫七郎看了夏行之一眼,回头朝着身后的人点点说道。
那些人将东西放下,说了一声“是”便是弓着身子退下了,后堂里只剩下了夏行之他们两个人。
夏行之望着他,嘴唇紧抿着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见过妹妹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他瞧着也是心疼,就这么一个妹妹,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却是嫡亲,她情场受伤,其实间接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在内。
他这个当哥哥的往常对她不是喝骂就是要她不要高攀,免得自取其辱,从没有真正鼓励过,关心过她,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如今,这个妹妹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在看面前这个人时,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南四城的水患解决了吗?”卫七郎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却是不想再管,只问他朝政,等着问清楚,彻底交接清楚了,他就没什么事了,那个时候就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夏行之瞧着他,心底一叹,他这是不愿再管,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可为妹妹说情的,便是点点头,将心里的烦闷压下,回道:“皇上立刻按照你的计策下旨,不出几天,堤坝就重新建起来了,地方布政司革职查办,剩下贪污银两的小官全部下入大牢听后处置,水患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
卫七郎目无表情地点点头,将那些下人们带过来的东西往他跟前一推,淡淡说道:“这是七省和六部所有的人员名单,里头还有一张圣旨,等我走后,你自己打开看吧。”
他说着,又是回身,将那枚印玺双手捧了过来,递到夏行之面前。
夏行之神色震动,眼中却是推拒神色,望着那枚印玺猛地跪倒在地,沉声说道:“七哥,我不适合,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卫七郎早就意料到他会这么说,脸色也没多大变化,捧着印玺又往前走了一步,却是说道:“我和皇上商量过,除了你不作他人之选,苏流钰不行,手中权力已是功高震主,七省再交给他,这天下就当真是苏家的了,所以,你必须担起这个担子来。”他说着,忽然严肃地冷声说道:“夏行之接旨!”
夏行之被呵斥得身子猛地一顿,眼里神色几经变换,深呼吸了几口,却是慢慢抬起来,望了印玺半晌,脸上有挣扎闪过。接下这个旨意,就意味着他就是下一代中书令,也意味着他会被终身限制,一生为皇家效命,又是第二个卫梓明。
卫七郎望着他,半晌,却是叹了口气,将那个印玺放下,坐在了椅子里,低着头声音淡淡地说道:“你只有接下这个旨意,你们夏家才会长盛不衰,就像当初的卫家一样,这是个循环,你要想功成名就,就必须要牺牲些东西。”
他说着,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他,说道:“你不是对荣乐公主倾心很久了么,若没有足以匹配她的身份地位,你如何迎娶保护她?到头来你们两个还不是一场空,她还是要被皇上送往大漠和亲的。”
地上的夏行之听着身子巨震,若不是卫七郎提醒,他为了自己的自由怎么就将荣乐忘了,她还等着他迎娶自己呢,每天翘首期盼,不就是期望能出那个深宫吗。
他心底有些惭愧,想起卫七郎要他接这个圣旨的本意,原来是为了要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心爱之人,而自己却灵台不清醒,还在为了一点点所谓的自由推三阻四。
如果没了荣乐,自由算什么。
当下便是身子一弓,跪伏在地,双手过头,恭敬地说道:“夏行之接旨。”
卫七郎坐在椅子上瞧着他,神色不明,没说话,只是将那印玺交到了他手里。
这个东西在他十三岁那年交到他手里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如今交给了另外一个人,应该是有种放下的如释重负,可是没有,他的神色始终是平静的,仿佛毫不相关的一件东西就算跟了他很久,也是没有任何留恋。
“东宫太子确立,皇后的地位稳固,有她在,我卫家便不会倒,往后虽然我不在了,但你有事可以去找我姐姐,她会保你的。”卫七郎最后说了这么一句,便是起身慢慢走了出去,再没回头。
就在他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夏行之忽然转过身叫住了他,“七哥”
卫七郎停步,没回身,只是微偏着头望向他。
只见夏行之已经起来,手捧着印玺神色有些激动地望着他,半晌才说道:“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往后我们再相见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你多保重。”
他说着,朝他行了一礼,心里闪过江雪瑶那张憔悴的脸,心底有些叹息,但是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替她说话,只看着那道人影听了他的话之后,没有任何表示,只转过身子,背着手慢慢走出了自己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