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大齐朝出了董鸿儒这么个大汉奸,不但对关内的军事十分熟悉,并且还给各个大小部落出谋划策,让他们尽量小股部队行动,宁可一两只小队伍被戴鸾翔吃掉,也不可伤及自家的士气和实力。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好几天,直到董鸿儒最终失去了战略定力,贸然冒险攻击平原县城,终于导致了戎羌的一场惨败。
不过董鸿儒这家伙逃跑倒是有些本事。
这些年,他已经在萧文明手下逃出经验、逃出水平、逃出作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董鸿儒眼瞅着平安县城之外戎羌逐步无力攻击,就当机立断、果断地脚底抹油跑路了……
还真是他一直以来的作风,所以萧文明也未曾把他抓住。
因此总而言之,平原县城这一仗打的虽然不小,但其实是在还之前几天进展缓慢的债,并没有加速戴鸾翔的行动,不过是将计划重新打回正轨罢了。
因此对于皇帝的问题,戴鸾翔的解释是:“皇上,这事急不得,记得不久之前就在这乾清宫内,微臣已向皇上立下了军令状,两个月之内不消灭戎羌的主力,微臣愿以军法从事。如今离约定之期,还剩一个多月,微臣一定尽心竭力、驱除鞑奴。如不成功,请皇上制臣以欺君之罪!”
“还有一个月啊……”
戴鸾翔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可皇帝似乎还是很不满意。
“爱卿胸中可有良策,能够早些把仗赢下来。元帅应该知道,明年便是朕登基的整十年,正打算与民同乐,与百姓一道庆贺,所以这二月之期嘛……”
“启禀圣上,这笔账微臣已经算过了。若战事果然顺利,可以在两个月内结束战斗的话,那么正好是腊月十一,大年还没过去到呢!不会耽误皇上的庆典的。”
这几句话萧文明越听越不是个味儿。
听上去,戴鸾翔是在跟皇帝解释,可实际上不就是在跟皇帝抬杠吗?
并且这抬杠的本事还不低,学会了用皇帝自己的话来打皇帝的脸,那皇帝又岂能善罢甘休?
“那么说……戴爱卿属实是没法让朕过好这个年了吗?”
这时的戴鸾翔也有些上头了:“启禀圣上,微臣力小能薄,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战争有战争的规律,如今戎羌虽然略输元气,但大局尚在。微臣正要找机会,再找机会围歼一两支主力,这样便可伺机同戎羌展开决战了。只是如今确实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啊!”
“什么不具备?其实说到底还是怯战吧?”皇帝气得把手中的象牙筷子往桌上一扔,站起来背对着众人,眼睛似乎深情对望着那张摆在御陛之上的高贵的龙椅。
皇帝生气了,但是戴鸾翔的意志却没有动摇。
他一直以来的计划就是要打一场彻底的歼灭战,为大齐朝换来至少五十年的和平岁月,如今这个计划的推进虽然遇到了重重的阻碍和困难,但毕竟是在计划之内的。
作为戴鸾翔,可不希望自己的计划因为外行人的干扰而毁于一旦,哪怕这个外行人乃是当今的皇帝!
因此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竟让戴鸾翔说出了一句让他后悔不已的话:“皇上既然委微臣以重任,便请皇上不要干预军务。难道皇上忘了数年前野驴岭的惨败了吗?”
说起当年野驴岭之战,皇上也是因为同样的过于心急,把稳扎稳打的戴鸾翔从前线撤了下来,他患上了一个听话的所谓名将之后的李观。
不料此人志大才疏,只会纸上谈兵,见戴鸾翔已经取得了一些优势,便轻敌冒进,终于酿成了数十万大军战死沙场的惨败。
这一场野驴岭的惨败,是刻印在皇帝心上永远不可能痊愈的伤口。
现在戴鸾翔旧事重提,那就相当于揭开了皇帝心头那一处已经结了血痂的创伤。
只见皇帝神经质一般绕着宽大的坐席转了一圈又一圈,让在座几位大人,全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
皇帝又在戴鸾翔的身边停了下来:“戴爱卿,你给朕一句瓷实话,两个月的时间,就绝对不能提前吗?”
“回圣上,最多也就提前个一天两天的,也要看战况是否顺利,若战事不顺利,往后延迟十天半个月都是有可能的……微臣这也是为江山社稷、为数十万将士的前途着想啊!”
“巧言令色!”皇帝终于扯破了脸皮,“什么不可战?我看你就是怕了戎羌了!”
“皇上这话教臣无地自容。臣不敢说怕,也不敢说不怕,只是眼下条件还未成熟,贸然野战就怕是自取其败!”
其实在场之人除了皇帝之外,都知道戴鸾翔的策略明显是正确的,皇帝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
这时还是身为帝师的卫玉章出来说话了:“皇上,今日老臣等饱餐一顿,不但聆听圣训并且大饱口福。眼下时辰不早了,明日戴元帅和萧文明还要出城迎战,需要好好休息。不如今日就散了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老臣也喝了多几口酒,现在晕晕乎乎的,也请向皇上告个假,难得回去睡上半天,等明日一再来朝办事。”
“嗯……好……朕也烦了。你们就请便吧!”
卫玉章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皇帝也没法同他面红耳赤地争论,只能草草结束这一顿让人根本就吃不下去的筵席。
原本挺高兴的一件事,却又被这么个心急的皇帝差点给搅黄了。
可是萧文明却觉得奇怪,都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皇帝多催有什么好催的?
真的像戴鸾翔所说的那样忘记了野驴岭的那场残败了吗?
曾有一位哲学家说过:人类唯一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不会在历史中吸取教训……
又或者是皇帝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必须尽快结束战役。
萧文明越想越是不对劲,原本应当出城觅食的他,忽然觉得肚子不饿了,便叫上正在城内的温伯明,想要去见一见相国卫玉章,打听一下皇帝到底是个怎样的心态?为什么就一定要逼着戴伦想打这样一场没有把握的仗呢?
对此感到担心的,绝对不止萧文明一人而已。
众人告辞之后,也不知是皇上要求的还是卫玉章主动请求的,这位老相国应该在宫中多滞留了些时间,或许同皇上有一段促膝密谈,所以当萧文明绕了好大一个圈之后,还能刚好在相府的门口截住了卫玉章的那一顶绿呢大轿。
兹事体大,萧文明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径直冲上前去,就等在轿口,对刚下轿的卫玉章说道:“老相国,我有几句要紧话想对你讲,可否让我等进服详谈?”
一旁的温伯明见萧文明就有些唐突,赶忙替他解释道:“老师,我这位萧兄有些不守规矩,但要谈的的确是军国大事,请师傅不要见怪,并请拨冗相见。”
以卫玉章端方严厉的性格,朝中的一二品的大臣见了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不要说有半分放肆之举。
偏偏就萧文明不知好歹,连卫老相国的轿子都敢拦。
然而卫玉章似乎早就预料到萧文明会有这样的举动,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地从轿子上走了下来,半打趣道:“果然是你萧文明,瞧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你却拦了我的轿子,是找我有话要说吧?”
就卫玉章这个人,就凭萧文明现在的眼光,还是很难看透他,也没法评价他。
《剑来》
说他是好人吧——却手握权柄,一刻都不愿意放开,为此宁可扫平眼前的一切障碍;
说他是坏人吧——他捏住了权柄,却的确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同时也稳定住了纷乱的证据,切切实实有功于社稷;
说他是能臣吧——他的作风极为保守,只求能够稳定局势,而不愿意做任何的改革和突破;
可说他是庸官吧——大概只有等到这位老相国下野之时,才会让后来者感受到什么叫家难当、事难做……
但无论怎样评价卫玉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头极其凶悍的政治动物——既狡猾又凶狠——面前的猎物或者竞争对手,一旦露出破绽,便会被他死死咬住咽喉,动弹不得。
选择当他的对手,无疑是一个极其不明智的选择。
不过还好,萧文明现在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既是萧文明会同温伯明来了,卫玉章十分爽快地让这二人进了自己的相府。
要知道,老相国日理万机、权倾朝野,一张口、一闭口,便能决定大政方针和官员升迁,牵动着无数人的利益。
因此,等着想见他的大小官员,简直能把这座极气派的相府大门给挤破了,而能做到在卫玉章的面前可以推门就进,本身就是一项殊荣,足够让朝中的文武百官看着眼红了。
卫玉章安排接见萧文明的地方是他的书斋。
所谓的“书斋”,果然就真的是卫玉章看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