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明远远偷眼望去,只见这枚扳指湛青碧绿,没有一丝杂质。“价值连城”这四个字未免有些夸张了,但肯定是价格不菲的。一把琵琶才能值几个钱,用这枚扳指去换一把哪怕是最名贵的新琵琶,也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那老鸨却道:“这恐怕不行,苏姑娘的琵琶跟了她二三十年了,要重新换一把,就怕姑娘不乐意……”
这老鸨子有千句万句的推脱之词,然而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
苏舜钦常用的那把琵琶,是她在家业还未败露之时就用惯了的,又经过精通音律的温伯明的反复调校,虽然用料做工都不是顶尖最好的,但其音色确实最出类拔萃的。在金陵城中有极有名气,说是一件宝物,也毫不奇怪。
既然是宝物,那就不是随便花几两银子就能买来的。
因此来说,老鸨子摆出的这个理由是十分充足的,就连萧文明远远听了也低声赞叹:“这个理由说的好,要我看一定是有高人相助。”
萧文明说的这个高人还能是谁?不就是自己的谋士温伯明吗?
以他的聪明才智,想出一个打发制的纨绔子弟的主意,还不是绰绰有余?
然而今天很不凑巧,这个桑忠昌就是为了挑事而来的,成心挑事的人可是不讲道理的,任凭这个理由是怎样的合适,桑忠昌的态度都异常明确和坚决:“不听不听!我听今天我一定要请到苏舜钦,要是不行,我就把这家店给砸了!”
萧文明听了这话不禁眉头一紧:“这家伙怎么回事,至于闹得这么大吗?他下不来台不要紧,就不怕他老爹丢了人吗?”
董婉青俏丽的脸上也挂上了凝重的神色:“想砸店?哼!我看他没那么大的本事!”
话刚说完,站在董婉青身后的那个保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做好了使用暴力的准备。而此人似乎也是一位武林高手,只使用了最基本的吐纳功夫,便听得浑身上下的骨骼“咯吱咯吱”一阵作响,似乎已将尽力注入进了自己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每一片肌肉……
至于萧文明这边,也禁不住紧张起来。
他这回带来的张俊和其他两位弟兄,那都是久经沙场的能征惯战之士,身上又暗藏着兵刃,想要对付这几个跟班,自然是不在话下。
萧文明和董婉青这边几乎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然而老鸨子这边就只能再接着劝说:“桑公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苏舜钦姑娘脾气大,她已答应了下回给桑公子唱曲儿,那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公子爷弄死我,就跟弄死个蚂蚱似的,就别为难我了吧……”
“她脾气大,我脾气就小吗?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桑忠昌恶狠狠地说道。
这老鸨子刚才就已经是在哀求桑忠昌了,现在听他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更是急的膝盖一软,当场就跪了下去:“桑大公子这回就饶了我吧!就看在平时我伺候公子还算用心的份上,今天就把我当一个屁,放了就算了吧!”
这老鸨子一跪,原本
那些看热闹的宾客们无不一片哗然。
能在暖香阁里消费的,都是非富即贵,也都见过世面,背地里人品怎样不说,明面上都是做不出这种咄咄逼人的事情来的。
然而桑忠昌却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圆球似的身子陷在座椅里,任凭这老鸨子怎样的跪地求饶,他居然连站都不站起来、看都不看她一眼,却把脑袋偏了过去,摆明了就根本不想给这老鸨的面子。
这时,桑忠昌身后一个跟班说道:“我说你也知道啊,咱们家大公子是这里的常客,平时在你身上撒出多少银子,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今天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肯答应,还把咱们公子放在眼里吗?我看你这店也别开了,关门歇歇得了!”
别人说这样的话,自可以不当回事儿,可是桑忠昌的跟班说这个话,老鸨子就不能不掂量一下。
这毕竟是江南道总管大人家的大公子,他老爹还真有这样的权利,随时可以查封这座暖香阁,万一真的把这家店给查封了,那店里这么多老少爷们儿怎么办?
喝西北风去吗?
这老鸨子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也要为依附在暖香阁上活命的那么多人考虑考虑。
这老鸨子一拍大腿终于站了起来,对桑忠昌说道:“桑公子稍后,今天我张脸也不要了,一定把苏姑娘给你来。”
说着吗,这老鸨子便又“噔噔噔”跑上了楼,脚步声中充满了无奈和怨恨。
这回老鸨子去了之后却没有回来那么快,就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去了许久都没回来。
萧文明见了低声说道:“这老鸨子怎么回事?她腿脚刚才看着不是挺灵便的吗?怎么现在去了那么长时间都没回来?”
董婉青回答:“这也是他们做老鸨子的老花招了。故意走的慢一点,消磨一下那些难缠客人的耐心,有时候时间耽搁得久了,有些客人耐不住性子,自己就走了。这一招啊,叫做‘干煎王八’,都是老手段了。”
萧文明听了一个激灵:“哟!没想到董公子懂得那么多,就连青楼里的花招,你都弄得清清楚楚的,真是难得。”
萧文明这话暗含着讥讽和试探的意味,董婉青却毫不接招,反将一军道:“难道不该知道的吗?萧公子是写出了《水浒传》这等奇书的人,我原以为对江湖里的事情应该是了如指掌的,没想到竟然这样没见过世面,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是啊,都把《水浒传》这样一部充满了江湖气息和市井气味的书写出来了,怎么可能对青楼妓院这种地方一无所知呢?
这是一个破绽,萧文明赶紧往回找补:“这……我不过是想考考你罢了,你还当了真。不过就是‘干煎王八’一招,就只能对付那些脸皮薄的人,我看桑忠昌这样皮糙肉厚的,怕是不吃这一招呢!”
果不其然。
上楼的老鸨半晌才探出了半个脑袋,从楼上往楼下一看,见桑忠昌仍旧怒气冲冲地坐在那里,顿时慌了神。
她刚想把脑袋往回缩,却被
张宗昌的一个跟班瞧见了,大声喊道:“嘿,那老鸨子,苏姑娘请来了吗?在我家少爷面前当什么缩头乌龟?”
那老鸨子无可奈何,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楼梯,对桑忠昌说道:“桑公子啊,好话我都说尽了,可今天苏姑娘确实没法见客……”
一听这话,桑忠昌当场就恼了,一跺脚从座位里挤了出来,抬手指着这老鸨子的鼻子就骂:“你他妈的是在消遣我吗?上去了那么久,就带回来这么一句话!莫不是在逗老子玩呢?”
那老鸨子一脸的无奈:“桑公子,我骗谁也骗不了你啊!苏姑娘这回真的是没法来了,我就明说了吧——姑娘身上来了,今天的确是不方便。
“来了”这两个字让萧文明反映了好半晌这才弄明白,原来是这两天苏舜钦的大姨妈来了,这倒是个过硬的理由,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这一点上桑忠昌倒是和萧文明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脑袋一歪:“放屁,一会儿是琵琶坏了,一会儿是身上来了红,你当我是三岁的娃娃,想怎么骗就怎么骗?看样子今天你是不见黄河不落泪,非要让你见识见识小爷我的手段!”
老鸨都快哭出来了:“没骗你啊,真没骗你,我亲眼见的!”
“哼,你亲眼见的?你亲眼见的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你把苏姑娘叫下来,或者我亲自上楼去也可以,让我亲眼看看,她身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来了。要是真的,我姓桑的立即就摆酒道歉;要是假的,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女孩子家家身上来了大姨妈,原本就是一件既不舒服又无法启齿的事情,不管是真是假,既然说出了这条理由,再这么一味地逼迫下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
这下连同为女儿之身的董婉青,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低声呵斥:“这厮也太无礼了,竟然这样放肆!”
萧文明也道:“这话没错,小朋友不讲规矩就要教训一下。他爹不教训,那我就替他爹来教训。让他知道什么是叫做礼数!”
这两位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颇有几分义愤填膺的意思,因此说话声音响亮了许多,就连站在他们身后之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萧文明麾下的张俊三人,以及董婉青身边的那个镖行大汉的保镖,暗暗中都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而再看桑忠昌带来的那些保镖跟班,则还在一个劲地趾高气扬、耀武扬威,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话说回来,就算他们做好了准备,又能如何?
董婉青的保镖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而萧文明手下的张俊等人,则是面对倭寇,也不会有丝毫胆怯之色,并且身上还暗藏着兵器,杀这些个混小子就跟杀鸡差不多。
至于桑忠昌,别人怕他,萧文明是不会怕他的;而董婉青连萧文明都不怕,当然也不会怕这个桑大公子。
在扫掉了桑忠昌的那些跟班之后,萧文明对这家伙就要好好理会一番,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