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云霓的拜帖,鸿雁是很惊诧的。
世上每多跟红顶白之人。
自己在被绑架前,是名副其实的天之娇女,那个时候,她是鸿北冥的女儿,更是南无忌的未婚妻。
然而被人挟持又离奇放回之后,来看她的人就明显少了,曾经的门庭若市在一瞬间变得凄清冷落起来。她的父亲尚未失势,她自己却因那一连串的谣言而使城中宫闺名秀开始对自己望而却步起来了。
世事便是如此了,世态炎凉,人们不会说是鸿雁拒绝了南无忌,而是南无忌嫌其已非完壁而舍弃了他。于是她鸿雁便成了万民所指。
不是不辛酸的。
万万没想到云霓却会在这个时候来拜会自己,惊讶之余,也多了几分高兴。天下同命之人每相怜,同为南家未来的媳妇,云霓所遭遇的,只怕比自己更为不堪。
当天下午,云霓坐着小马车来了鸿将军府,穿得一身轻便装,步履间轻松怡然,毫无落难女子的窘迫,却有种女中豪杰的飒爽,看得鸿雁有些呆迷。
“云霓见过鸿姐姐。”来到鸿雁身边,云霓向鸿雁施礼,鸿雁忙回礼:“妹妹客气了,今天怎么会有空来看我。”
“怎么姐姐不欢迎吗?”云霓笑。
同是武勋世家,云府与鸿府彼此间也多有来往,两个女孩子到是早认识的,交情却是不太深。
“只是不想坊间传言又多些好材料罢了。”鸿雁苦笑。
云霓叹气:“原来鸿姐姐竟是为别人而活着的。”
鸿雁惊奇地睁大眼睛,云霓却已经拉着鸿雁的手往门外去,鸿雁大急,问:“你带我去哪里?”
“自从你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去,我啊,今天是带你出去晒晒太阳的。”
“不要啊!”
云霓却拉着她就走:“怕什么?市井之徒的蜚语流言就能把你吓成这样?跟我来,咱们偏不怕那些世俗小人。他们爱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就让南门的两个弃妇在一起喝酒,好好骂一骂那些男人又有何不可。我们今天,不要再做那名门闺淑,偶而发一次疯癫,又有什么不可以了。”
鸿雁听得昏迷,竟然就这样被云霓一路拉出了鸿府。
百花楼上,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
云霓对鸿雁说:“我知dào
你喜欢吃些素淡小菜,但是今天,你我当如男人般活得潇洒一回。来,喝酒。”
那满口辛辣的酒下肚,瞬间在鸿雁的肚子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她昏昏欲吐。云霓轻拍着她的手说:“姐姐,我知dào
你心里苦,有眼泪,不妨就流出来,想哭,就大声哭一回。”
鸿雁痴痴地看云霓,半响,终于趴在台子上痛哭出声,一时之间,整个百花楼对这边望而侧目。
云霓却悠悠叹息着。
再没有谁比她更明白鸿雁心中的悲与苦了……
南无伤跪在父亲的面前,身上的火云战袍已经变成了麻衣孝服。
他本是回城娶亲,最终却成了进京送葬,这一份打击,对他来说不可谓不大。
心中的愤nù
可想而知。
南无忌从外面进了书房,说道:“父亲,来吊唁的宾客差不多都已经走了。”
南山岳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无伤,在前线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南无伤沉声回答:“托父亲的福,一切安好。前线战事顺利,各地反叛皆已扫清,止水一百余万公里土地已尽入我帝国囊中。“
南山岳冷哼:“怕还是托了浅水清的福吧。“
南无伤的身体巨颤了几下。
“儿子惭愧,浅水清虽是我的下属,我却已无法控zhì
他了。“
“这不足为奇啊,浅水清……现在已经不是你可以对付得了的了。”
“父亲!”南无伤大叫起来。
南山岳却摆了摆手,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
南无忌沉声道:“无伤,你要是以为浅水清杀你爷爷是一时冲动,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个人,比我们想象得狡猾,也要狠辣许多。就在今天早上,你可知dào
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陛下亲自宣bù
,命公孙石返回朝廷,出任太子太傅一职。”
“什么!”南无伤大叫着站了起来。
南山岳却微闭上眼:“我南家虽家大业大,官声显赫,但是在朝时间久了,就总是无可避免地会有敌人。有些敌人,固然已被我等斩草除根,但敌人,却终究是杀不完的。浅水清很聪明,他不仅做小手脚,同样也玩大动作。杀我家人,树我政敌,拉拢盟友,交好后宫……再加上前面的那些所为,浅水清,你真得很厉害。”
南无伤还在诧异之中,南无忌已经冷冷道:“弟弟,你可知dào
由公孙石出任太子太傅一事,其实是由后宫之中的一帮女人提出来的。她们连续在陛下身边吹了多日的枕边之风,终于说得陛下心动,重新起用了这个老家伙。你当也知dào
,这老家伙是如何的难对付,他是当今大儒,威望崇高,父亲当年败他,不知费了多少力qì
,可是现在,浅水清又重新把他给抬了出来。”
后宫?南无伤震彻当场,原来浅水清竟把他的势力伸到了深宫之中去了吗?
南山岳则悠悠道:“我想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对头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公孙石,仅仅是其中之一罢了。浅水清,他是务必要使我们疲于应对的。”
“混蛋!”南无伤恨得牙齿都痒了。
南无忌叹息道:“为了一个云霓,把事情闹到这一地步,的确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浅水清对云霓是志在必得,为此不惜和天下所有人作对,你我都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在他眼中的价值,和他所可能采用的手段,因此才犯了错误,给了这个家伙可趁之机。如今我南家满门吊孝,七七之内,几乎无法干涉朝堂政事,浅水清趁虚而入,此其时也。”
后宫,南山岳从未想过浅水清竟然会把自己的触角与势力向这里发展与延伸。
这是整个封建王朝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角落,这里面的人,也是最为特殊的一个群体。
她们表面看上去并无任何实权,虽倍受景仰,享尽荣华,却永远不可能有真zhèng
的实权。
越是英明的皇帝,其后宫干政的能力也就越弱。
但是浅水清,还是把手伸进了这里。
因为对他来说,后宫是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最快最方便的地方。这里的女人,势利,孤单,**明显,便于控zhì。而后宫有着一个永远的优势,那是任何大家贵族所无法比拟的。
那就是天下从无一个家族可以永享富贵,正如不会有一个派系永远处于统治地位一样,但是后宫,却是所有的封建王朝中永不会没落之地。
就算是再英明再神武的君主,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不受到身边女人的影响。
所以从一开始,浅水清就不遗余力地为自己打造着自己的后宫形象。
这一切,几乎都要归功于云霓。
身为清敏公主好朋友的她,出入宫廷自由,经常有事没事就进宫拜见宫内的娘娘和公主们。
这些深宫女子,一生都难得有一次出宫的机会,碰上云霓却是前线归来,又身经lì
番大战,早为她的经lì
而羡慕不已。
于是,一个个关于浅水清的沙场故事,就这样在云霓的口中娓娓道来。
云霓本身出自世家,知书达礼,见识又比这些深宫女子要广博许多。一个个原本普通的故事,到她的口中也能变成惊险离奇的探险,又何况这沙场征战,本身就充满凶险呢?
她讲故事偏偏每爱卖关子,说到紧要处,偏偏就闭口不言,只说临时有事,边匆匆离去。
众妃嫔公主听得心痒难熬,自然就要想办法再请她入宫,于是一次次的入宫中,浅水清便成了那人人知晓的英俊威武的俊朗青年。他的手段毒辣,成了逼不得已;他的阴狠狡诈,也成了智谋在胸;他的胆大妄为,更成了为国为家不惜舍死,冒颜触上,只为公理的典范。
云霓不会说自己与浅水清的生死之恋,于是南无伤对浅水清的安排,顺理成章地成了妒贤嫉能的行为。宫中的女子们对南家的厌恶也便有所增加。
这个想起那南家老大每次入宫时都不正眼瞧自己一眼,仿佛自己从不存zài
一般;那个想起南山岳每趟入宫送自己的礼物还不够好,仿佛是看不起自己一样。
云霓的心思细密,绝不说南家半分坏话,只夸浅水清的好,以此来漳显南家的“恶”,于是那些原本甚至不能算是恶的行为,到了这刻,在众妃嫔公主的眼中,便成了罪大恶极。
女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她们一旦认准了一个人不好,就很难改变印象。而她们一旦不喜欢了某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枕边人或亲人身边不停地吹着枕边风。她们的枕边人或亲人自然就是皇帝。
皇帝纵然再英明,通常也是架不过这样凌厉的枕边风的。印象,会在长期吹拂中改变,如水滴石穿。浅水清打下大梁城分发秀女的行为,更是令整个后宫女子喜欢其做法。宫里争宠的女人已经太多了,再送几个过来,岂不是要了大家的命?
那些文官们指责浅水清这样做,妃子娘娘们可是巴不得浅水清把天下美女都纳入自己怀里,一个都不给皇帝。
因此少见的,后宫之中的女人竟然会同时喜欢并看重同一个不是皇帝的男人,并愿意为其说好话。
这些妃嫔公主们,并不指望自己能改变国家的局势,她们只是想和皇帝同喜同厌。如果皇帝不再是那么喜欢某个自己讨厌的人,那么自己心里也就会舒畅许多。
她们当然不会明白,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却可以造成可怕的后果……
公孙石的出现,给南家敲响了一记大大的警钟。
此时此刻,再不是把浅水清看成是普通对手的时候了。
这刻南无伤愤nù
道:“父亲,难道我们就拿浅水清没办法了吗?”
那个时候,南山岳悠悠说道:“浅水清之所以能以微末之将的身份,而和我南家做如此争斗,依仗的不过是其赫赫军功与那可保他不死的紫心勋章罢了。但是仅凭这两样东西,就想斗垮我南家,他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后宫的女人虽然可以帮他说话,但是一帮无见识的女人,今天可以帮这个,明天也可以帮那个。谁给的好处多,就会帮谁,如那墙头之草,是依赖不得的。他若把全部希望都放在后宫之中,我可担保他此番会败得很惨。”
南无忌也沉声道:“公孙石虽然复出,但是毕竟已经老迈,怕是不复当年之勇,虽尚有门生子弟在朝,根基毕竟太浅。后宫不是浅水清真zhèng
可依仗之处,他可利用,我们也可利用。真zhèng
令人头疼的,还是那枚紫心勋章。”
南无伤顿时明白了:“可是紫心勋章再大,也大不过皇帝。陛下给他的东西,也要陛下认可了,才具有不死之威力。”
南山岳满yì
地点点头:“没错,所以要想打垮浅水清,普通的罪名对他已经没用,惟有那叛国,通敌,篡逆等罪名才能真zhèng
起到效果。只要陛下认为,浅水清的能耐越大,对帝国的安全就越不可靠,那他浅水清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翻身。”
“可是浅水清屠戮止水,杀敌无算,要给他安上这样的罪名,怕是不易吧?”
南山岳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今天他可以不通敌,谁能保证明天他就不通敌了呢?你们忘了你们的师傅,是什么人了吗?”
南无伤和南无忌同时心中一亮。
浅水清,南家若是如此好对付,终究不可能屹立朝中数十载的。
与此同时,清野城。
浅水清背负双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南家在朝中的根基之深,远超你我想象。咱们给他们的打击再大,力量再猛,都不可能一下子铲倒这棵大树,而只要给了他反击的机会,咱们的麻烦就会立kè
来到。要想一口气灭了南家,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安上叛国,通敌,篡逆的罪名。这样的罪名下,是没有人能保得了自己的。”
在他的身后,楚鑫林恭声问道:“南家在朝中经营了数十载,要安这样的罪名,怕是不易吧。”
浅水清悠然回答:“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咱们……就走着瞧吧。”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的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制订的却是完全相同的战略核心,但是其实行起来,却又是如此的天差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