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循声望去,来的人手短脚短,身高不足四尺,浑身上下没一样可取之处,只一副雪白的长髯却直垂于地,正是那“半解书仙”舒恨天。他急忙站起身,笑着向书仙抱拳道:“书仙老哥,这么急匆匆地找我,有何要事么?”
“当然有事啦!眼下,你的徐府里已经挤满了人,你要是再不回府,小心你‘鸿鹄居’里的瓦片都要被人家给掀翻喽!”舒恨天走上了二楼,迈开短腿大步朝徐恪走来,没好气地喊道。他身后跟着的,便是先前将徐恪与怡清迎入二楼的那位店小二。想来,舒恨天能够进到二楼,自也是用到了他那块腰间悬着的青衣卫木牌。
不过,舒恨天陡然见到坐在徐恪对面的竟然是峨眉派的怡清之时,却忍不住面色一变,他一个五短的身子也忍不住微微一颤。
“原来,怡清道长也在这里呀!老朽冒昧打搅,着实过意不去……”舒恨天下意识地朝怡清拱了拱手,笑脸言道。
怡清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不还礼。她朝徐恪道:“病木头,既然你家里有事,就赶紧回去吧!今日这一场酒局,多承你好意相请。下次,我再回请你一顿,地方么,就到那‘得月楼’吧,听说那里的厨子,手艺已经赶得上宫里的御厨了,不过……请客的银子,可得你出哦!”
“好好好!今日徐某家中有事,只好先走一步,改日得月楼中,我定当请姑娘痛饮一场,不醉不归!”徐恪见舒恨天连连以眼神示意,心知徐府中必是来了重要的客人。他只得向怡清行礼告辞,便跟着舒恨天匆匆下了楼,结清了酒账,两人离了摘星楼,便直奔醴泉坊而行。
直到两人离开了摘星楼,走出了老远,舒恨天方才长叹了一口气,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我滴个天!今天竟然又撞上了这个‘女魔头’!吓煞老夫了!”
徐恪见舒恨天一副脸色煞白的模样,不禁哈哈笑道:
“我说书仙老哥,怡清不过是一个姑娘,在你眼里,怎会变成了一个‘女魔头’?她又不会吃了你,你何至于见了她就吓成这样?!”
“咳!你不知道……”舒恨天又叹道:“我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两个女人。先前,让我害怕的只有毛娇娇一个,如今,又多了那里的一个‘女魔头’啊!”言罢,舒恨天又手指着摘星楼的方向,脸上依然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仿佛那一座酒楼中的二楼窗前,随时会飞来一位白衣女子,施展无双剑术,骇得他现出原形,再用一只铁丝笼子将他困入笼中……
见舒恨天如此胆小,徐恪也不愿再提及怡清之事,他岔开了话题,当下便问道:
“老哥,你说我家里来了许多人,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到我宅子里来做什么?可曾对胡姐姐她们不利?”
“说起你家里的客人,那来头可真不小!而且,这人还是你一位‘老相好’呢!”听得徐恪说起家里来的那一位“贵客”,舒恨天又来了兴致,他笑眯眯地朝着徐恪说道。瞧他脸上表情,瞬间又恢复成了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看来,只要不提怡清与毛娇娇,那舒恨天立时便成了一位白髯飘飘、德高望重的“老仙”。
“我的一位‘老相好’?谁呀?”徐恪反问道。他心想,难道说,桑国的太后来到了我府上,不对呀,此时,吉田良子还没有成为桑国太后呢!而且,良子也绝无可能骤然来到我家里,她不是对我的所有过往,尽皆失忆了么?……
徐恪蓦地脸上微微一红,只因他才一听到舒恨天“老相好”之语,便想到了大海之东的吉田良子。这一番心思虽是自然而然地生出,但徐恪刚一回想,心中也不免惭愧不安。
舒恨天哪里能猜到徐恪此时的心中所想,他一边走,一边捋须笑道:“无病老弟啊,你的这位‘老相好’,脾气可真不小!这人等了你半日还不见你回府,已经大发雷霆了,说不等到你回府相见,就誓不罢休呢!啧啧啧……依我书仙老人家看来,这人对你可真够意思的……”
“书仙老哥,到底是谁来了我家呀?”徐恪再次问道。他见舒恨天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知那人必不是危险之人,家中女眷自无需他担心。然而,对舒恨天连番吊他胃口之举,他心中也不免有些焦躁。
“这人是谁,你回府不就知道了么?”直到此刻,舒恨天依然缓缓抚摸着他颌下的长髯,存心卖关子不讲。
徐恪白了舒恨天一眼,便不再多问,他脚下加紧,朝着醴泉坊的方向疾步而行。
将到醴泉坊自家的门前之时,徐恪忽又问道:“书仙老哥,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日就在摘星楼中饮酒的?难不成,你真的走遍了半个长安?”
“你当我书仙老哥不长脑子么?为了寻你还真的去翻遍整个长安城?!是我那老姐姐,鼻子一嗅,便知你在太平坊附近,我老人家再掐指一算,依着你爱喝美酒的心性,不是去了摘星楼,还能去哪儿啊?”舒恨天笑道。
徐恪好奇道:“哦,原来如此,想不到胡姐姐还有这种本事,鼻子一闻,就知道我徐恪人在何处!看来……”
“怎么……趁我不在的时候,又在说姐姐坏话啦?”一个轻柔婉转的笑声传来,胡依依袅娜的身影已从徐府门前的两头镇宅石狮间走了出来。
“胡姐姐,到底是谁来我家了?看把书仙老哥急成那样!”徐恪忙走上前,朝着胡依依笑问道。
“来的可不是一个‘寻常人’,你见了就知道了!”胡依依笑着回道。
徐恪跟着胡依依信步进了大门,走过自家的前院,甫到前厅,就见一个身着紫袍的胖大身影,从前厅中离座起身,朝自己大步走来。
“哎呀呀,徐家小哥哥,咱家等了半日,可算把你给等来啦!”
徐恪一听这软绵绵的声音,当下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抬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乾皇宫中的内廷大总管高良士。
“原来是高总管,总管急着要见徐某,是有什么要紧事么?”徐恪朝高良士略略拱手,问道。
“唉吆喂!我的徐家小哥哥,这才几天没见咱家呀,就跟杂家这么生分了?”
高良士走到徐恪近前,亲密地牵着徐恪的手臂,眼中尽是如春风妩媚般的笑意,他腰肢微摆,莲步轻移,一边拉着徐恪缓缓步入前厅,一边又用他极其酥软的声音言道:
“杂家来找你,自来是有要紧的事!不过,就算没有要紧的事,杂家来看看你,难道不行么?”
“这个……咳咳……”徐恪被高良士就这样牵着手,身不由己而前,心里着实有些变扭。他有心推却,但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对方的一番“热情”,只得干咳几声,以掩饰心中的那份尴尬。
高良士却全然不顾徐恪的尴尬难受,他一路上非但“深情款款”地挎着徐恪的手臂,更是不时“媚眼如丝”一般地望着徐恪……
“哎吆,徐家小哥哥,你可别不好意思,这一次,可不是杂家要来找你,是皇上他老人家有事要委派于你……”高良士依旧软绵绵地言道。
“皇上……?”徐恪有些疑惑道。
待得两人刚刚走进前厅,面对着厅中站立着的众多太监随从,高良士忽然松脱了挎住徐恪的手,换了一副森然冷峻的表情,高声宣道:
“圣上有旨,徐恪听宣!”
闻听皇帝有圣旨下达,徐恪急忙双膝跪地,叩首听宣。
“青衣卫百户徐恪,性敏厚而淑达,行温方而端逸,遇事虽有轻率直鲁之举,然能恪遵王道,守仁义之统,其善亦大焉!今既蒙白老阁主垂青,身入神王阁,位列天字门中弟子,诚宜依循祖宗成法,简拔才俊,以答大勋!
特擢徐恪为青衣卫巡查千户,其秩从四品!朕之昆吾剑一并赏赐,钦此!”
“臣徐恪领旨,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徐恪当即躬身领旨,朗声谢恩。
当着厅中众人的面,高良士大声宣读完了圣旨。他刚刚宣读已毕,便又换了一副亲密的脸孔,连忙热情地拉起地上的徐恪,眯起双眼,微笑道:
“徐家小哥哥,自今日起,杂家可得唤你一声徐千户了!千户大人可真是一身的好才具呀!年纪轻轻竟蒙皇上赏识,才刚刚二十出头,就成了我大乾青衣卫的一名千户。这在我大乾三百年来,可还是头一遭呢!”
徐恪乍接圣旨,徒闻皇帝竟将他由一个平民骤升至位高权重的青衣卫千户,他心里也是懵懵然不知何故。然而他此番在神王阁内经历了一连串时空的轮回,又感受到了生死别离的强烈情感冲击,对于世上的功名利禄早已淡泊无心,至于他今后能不能当官,当什么官,也早就不是他心中所挂牵之事。
不过,此刻面对着高良士如此殷勤地笑脸,他也不好丝毫不顾。当下他便朝着这位内廷大总管拱了拱手,只得诺诺连声,随意地应付了几句。
高良士随即便朝一旁侍立的众多太监吩咐道:
“来呀,给徐千户更衣!”
两位年轻的太监,恭恭敬敬地端上来一套崭新的官服,徐恪瞧着官服上的靛蓝色鹘鸠纹图案,心知那便是一套簇新的从四品官服。
“高总管,这是何意?”徐恪疑惑道。
他今日虽领了旨,得了官,但眼下又不用上朝,再者,他此时也还不愿立时就去青衣卫上值,面对着那一件令无数人艳羡不已的崭新官服,他心中却不太想穿。他此时的心情不悲不喜,心想皇上既然要我去做一个千户,那我权且就去试试,但我又何需当场就急急换上那件官服?
“哎呀!我的千户大人,你就赶紧换上那件新的官服吧!换好之后便随杂家进宫,皇上他老人家即刻就要见你!”
闻听皇帝宣召觐见,徐恪自然不敢抗旨,他只得拿着那件新的官服入内,未几,他便换好了一身靛蓝色鹘鸠纹的从四品官服,迈着从容的步履,翩然而出。
这徐恪新官还未上任,便只是换上了一件新的官服,众人眼见便都不觉一亮,只见徐恪信步走来,这前厅之中当真有满堂生辉之感,非但是高良士、舒恨天等人,就连角落里的胡依依都是眼眸熠熠,心中不觉暗暗期许。
“唉吆喂,徐千户!你这身新官服一穿,可真比新郎官还俊呐!”高良士莲步轻移,情不自禁地向徐恪走近,瞧他脸上神情,恨不得走上前去,亲手拧一把徐恪的俊脸。
徐恪连忙后退一步,拱手道:“高总管,皇上急着要见我,我们这便进宫吧!”
“好好好!”高良士大约也查知了自己的失态,只得停下脚步,转而又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来呀,将圣上御赐的宝剑,给千户大人呈上!”
徐恪躬身接过了他一直心之念之的那把昆吾剑,左看右抚之后,欣喜无比地藏入怀中。当下,他便跟着高良士一同走向徐府的前院,那些随行的一众太监随从,也都鱼贯而出,跟着两人小心翼翼地步出门外。
待得徐恪将要跨出徐府的大门,他忽然回转身,朝目送他出门的舒恨天狠狠地瞪了一眼。
……
徐恪心道:“书仙老哥啊书仙老哥,原来你口里所言的那位‘老相好’,竟然是宫里的一名老太监!害得我还错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