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宿罪盟友，上来。”张教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刘九州自然听到了刚才张教授低声和宿罪说的话，他提醒宿罪说道：“你该明白他的意思，尽量捡好的说，不要惹麻烦了。他给了你个台阶，你就借坡下驴。他要立你当典型，进步最大的盟友。”

宿罪自然明白。

张教授先是用“见自己的哥哥”这件事情威胁自己，然后又当面夸奖自己，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一个蜜枣吃。宿罪也很明白自己要说什么话，张教授要让他说什么话。自己要是说错一句，恐怕又是电量“二十五”的下场。

自己暴揍张涛的事情，整个戒治中心都知道，张教授不能不管这件事情。如今给自己这个台阶，是以退为进。张教授不偏执的时候，他的确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记住我们要做什么。”刘九州说道。

“不要害羞，来，上来聊聊。”张教授一副慈祥的模样，像是一名亲切的长辈。

宿罪走了出来，在张教授的引导下，站在了台上。

“来宿罪，刚来的那几天，你可是一天给我们惹一个麻烦。”张教授循循善诱：“那个时候，你心中是不是很生气，有一种无名之火，总是觉得自己不能平静下来。”

张教授都“提醒”了自己该说什么，他只能按着张教授的话说道：“嗯，刚来的时候，我总是静不下心来，总是在愤怒状态中的，看什么都不顺眼。”

“很正常。”张教授环视着众多盟友：“所有盟友刚来的时候，其实都是这样。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股邪火，那是人身上存在的劣根性。有些盟友不理解张教授，觉得我在害你们，其实，我是在救你们。”

张教授握着宿罪的手：“我们要控制身体，而不是让身体控制我们。瘾是什么，瘾是身体控制了你，让你逐渐忘了你该干什么，让你迷失了自己，让你彻底不会生活。刚开始治疗的时候，你们都会抵触，那是邪火被消灭的征兆，只要你的邪火消灭掉了，你在治疗的时候，就不会觉得疼。”

宿罪心想，谁被电击都疼，和“邪火”有屁的关系。

“这位宿罪盟友，他刚来的时候邪火是很大的，我们用了二十五的数字治疗，才终于压制住了他心里的邪火。如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十分平静，生活十分美好。”张教授又引导道。

宿罪只是带着微笑：“是的，我现在觉得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了邪火之后，再也不会冲动了。”

“大家肯定也都有这样的感触。”张教授说道：“从治疗室出来，一切都变得美好了起来。那就是，你们邪火被压制的表现啊。”

宿罪几乎想一脚将张教授踹下去，经历了非人的虐待，能活着出来谁不觉得一切美好了起来。就是你肚子疼去厕所解决了出来之后，你都觉得生活美好了许多。

“像是刚才的李竹笛盟友，就是因为治疗不够，所以还会做出虐待她人的举动来，等治疗好之后，她就会和宿罪盟友一样，身上没有那么多邪火了。”张教授拍着宿罪的背：“大家治疗效果好的，就能提早离开这里。所以盟友们，一定要配合治疗。你们都是好人，不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身体里邪火在作祟啊。”

“只有我，才能救你们啊。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的生活。你们的灵魂将在我这里得到救赎，得到净化，只有从这里出去，你们才是一个真正的人啊！”

张教授说得情真意切，宿罪在一旁却是想笑。

可下一刻，宿罪再也没有这个想法了。

宿罪看到，已经有盟友哭泣了起来。有激动的盟友，已经喊了起来：“救世主，张教授，救世主，张教授。”

先是稀稀拉拉的声音，最后汇成了一片，几乎所有人都在号泣着：“救世主，救世主。”

他们情真意切，有人哭得已经泣不成声。宿罪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来，哪些盟友是在假装哭泣，而哪些盟友又是真情实感了。宿罪忽然明白，当面具在脸上带久了之后，你自己都分辨不出，到底什么是自己的脸了。

日复一日的洗脑，在痛苦中传递着“救赎”的光明出路。

在一次次的痛哭流涕中，盟友们失去了是非心，他们总有一天会忘了，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在一次次的电击中，盟友们失去了同情心，他们再也理解不了别人的痛苦。在一次次践踏尊严之后，他们失去了羞耻心，跪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人最大的特点，是会自己安慰自己。

战争时期，一名村民被侵略者绑在木头上用火烧，造成全身百分之五十烧伤。战争结束之后，人们去调查侵略者的罪行，他说：那时候我们就是闹着玩呢。

他否则别人对他的罪行，因为他不敢面对真相，因此用可笑的又可悲的理由安慰自己。

当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的时候，盟友们只能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被送到这里。只要自己跟着张教授，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别人都这样，自己也这样，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宿罪打心底里开始恐惧了起来，比面对三个手持武器的杀人犯更要恐怖。这种恐怖是润物细无声，是悄无声息潜移默化的。

现在自己知道自己说得只是假话，可三个月之后，半年之后，一年之后，自己还能分得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么？

张教授的确是御人有术。

“没关系，只要我们都坚持住，你们大家都会有个光明的未来。”张教授拍了拍宿罪的肩膀：“好，教官们，一会儿安排下大家吃饭吧，我要去治病救人了。”

“明白。”教官们齐声回答。

张教授挂着微笑，从盟友们中间穿过去，在石教官的陪同下，他像是一位受人爱戴的君王，在盟友们夹道欢迎，高呼“救世主”的热闹场景下缓缓往远处走去。他环视着所有盟友，时不时的加油鼓励，终于在一片哭泣中消失在了门外。

一句假话，只要说一万次，就成了真话。

一句假话，一个人说是假，只要一万个人一起说，就成了真理。

宿罪明白了，张教授根本不管自己怎么想，重要的是，从自己嘴里说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