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迈出几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直接逃走的冲动。
东院之行堪称的上是心惊肉跳,襄芜进来送梨汤的时候,林简逮住机会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公子是觉得被认出身份了?”襄芜也给吓了一跳。
“认出应该不至于,我自幼便经常来这里,也不是没有被舅舅管束过。只是他现在也在朝中任职,又是牵扯到了廉表弟,所以那案子有没有自己去查,我实在不知。”
林简一口气把梨汤喝了半碗,这才缓过神来,“不至于”这三个字被翻来覆去地念叨过几遍。
“只是怀疑就没有大碍,公子又吹了夜风还是早些休息吧。”
襄芜收拾完东西便要往外走,林简起身把人拉住了,“西院那边,你也留心些。襄灵还是要回你们的住处,总归是有迹可循的。”
“嗯嗯。”襄芜连连应声,只叫林简放心,又道,“还有上次帕子的事,奴婢也留心着呢,公子赶紧休息吧。”
这一夜林简睡得并不安稳,随后的几夜都是如此,在梦里,之前发生过的情景相互交错,一直到醒来,还心有余悸,后背生出了一层薄汗。
在这种时候最忌着风,想到被扎针的恐惧,林简还是把被子捂好了,然而他刚刚从梦境回神,门外便已经有敲门声了。
“西院那边出事了。”
西院那边出事了!
林简只听到这句,便觉得脑袋一炸,他奔到门边,发现来人正是襄芜。
“现在闹得不可开交,奴婢本不想打扰公子休息的,只是闹得很大,老夫人已经派人去书院找苏公子去了。”
襄芜没有作假,西院果然乱成一片,虽然隔着矮墙,但声音还是自拱门传了出来。
林简过去时只看到一大片人,为首的是舅舅和舅母,似乎在拉扯着什么,有些看不真切。
而更多的则是仆从,此时都压着脑袋,各个充作鹌鹑。
等再近些了,林简这才明白两人为何都弯着腰,他们手中居然是抓着荆条,两人各执一端。
苏夫人脸涨得通红,头上的钗环皆乱,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荆条不放,看样子突然从后仰倒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样会伤到手,夫人你松开些。”苏重峰脸上有些无奈,林简虽是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更是发懵,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凑近些,便听得苏夫人惊叫起来。
“你连这玩意儿都动了,还害怕我伤到手吗?”说着,手上的力道还更重了些。
“他本是禁足反省,还干出这样的事。难道还罚不得?”苏重峰没敢强行去拽,但声音也明显拔高了几分。
林简有心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怂了。他自己,眼下可能还有把柄犯在对方手中的。
于是只好紧紧盯着场中,安慰自己是静观其变。
那荆条来回拉动,摇摆不定,苏夫人第一次差点被拉得踉跄,当下便炸了,“我当时安排襄灵去西院,也没见你如何反对。现在倒道貌岸然起来了。”
……
天呐。
林简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事实上内心早已在嘶吼了。
他现在恨不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夫人那一嗓子自然是令众人皆惊。
林简摇了脑袋左右各看了一眼,还是赶紧挥散人群。事实上林简清楚这些人中可能有知情的,但是眼下自然也不是能问一句的时机。
等仆从散尽,夫妻二人便更肆无忌惮了些,苏重峰铁青着脸,而苏夫人扯着尖细的嗓音,林简左看看右瞧瞧,只好示意襄芜也赶紧离开。
“那姑娘小心些。”襄芜匆匆离开,林简稍稍往前蹭了一步,便看得原先吵得热火朝天的夫妻二人都扭头朝着他看,一副一致对外的样子。
“母亲有什么话,不妨慢慢说,要不我陪您先回主院,再煎些茶来。”林简边说着话,边试探着去够荆条。
别说是戒尺,若是有心罚人,用手也能打出骇人的伤来。更何况这玩意儿,林简真是单看着就害怕,能伸手去抓,已经是鼓足了十二般的勇气了。
他之前站在原地,倒也不是任凭思绪去胡乱的飞散,既然说到襄灵留在西院,以及眼下两位长辈的情况来看,这里……多半是闹出人命的意思了。
下一刻,是荆条的突然倾斜把他拉回思绪的,林简猛地回过神来,死死抓住,这才不至于被拉个踉跄。
荆条是被苏夫人抽出些的,眼下留在苏重峰手中的只有短短的一截,她的脸上本是挂了胜者的微笑,又慌然变了神色,“恬恬你没事吧。”这下子,似乎连手足都不知该怎么放了,“这不关你的事,你且让开些吧,伤到就不好了。
“恬恬先回东院去吧,前几日我刚得了一本兵书,正打算送到你那里。”
苏重林也跟着帮腔,尾音却带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襄灵是我的侍女,一直跟着我到现在。”林简鼓足勇气说了,转而去看苏夫人,果然对方下一瞬便躲开,里面多了羞愧和迟疑。
“当日那样做确实是母亲不对,等改日一定给你个说法。”苏夫人挤出这干巴巴的一句,林简明显听出恳求的意味,他心下有些不忍,但对于院内的事,自然是愈发地好奇了起来。
这下子,吵得人闭了嘴,一时间只有呼呼的风声。
林简眼睁睁地看着苏夫人的眼睛倏地变红,他登时便慌了,苏重峰和他对视一眼,也赶紧去哄人。
……
整个院子似乎都落入了尴尬的陷阱,林简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稍稍退开了些,也趁着这个间隙,朝着里面望。
拱门处蔓了些枯枝出来,挡了一小截,里面的景象有些看不真切,但林简还是瞄了一眼。
下一刻,便下意识去堵自己的嘴。
襄芜跪在当地,一身碧衣显得灰扑扑的,脑袋压得极低,似乎在掩饰着极大的痛苦。
即便此人确实存有疑点,林简也有些猜忌,但他也当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襄灵。身体比脑袋早做出反应,林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冲了进去,此时此刻,就站在距襄芜四五步处。
站得近了,自然一览无余,林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乱了。在这一瞬,他甚至听到了辗转的低吟,襄灵虽然死死地抿着嘴,但还是没有阻止它们溢出来。
眼下已然立冬,天寒地冻,林简把人往起扶时,却看到对方的刘海已然湿透,就像是有人在上面泼了水一般。
“公……公子,我没事,您先回去吧。”
林简好不容易把人扶起来,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腿在打摆,带得他都有些踉跄,而且抬起头来说话的当时,整张脸都煞白煞白的,偏偏侧脸靠近耳朵的位置,有个明显的巴掌印,眼下已然发紫。
到底被折腾多久才能到这种程度,林简并不知道,只能猜应该已经许久了。
“我带你先回住处,然后让襄芜去把林老头请过来。”
林简勉强把人扶好了,然而襄灵却挣扎起来,“不……奴婢不回去。”
“这是谁打的?”
“谁罚你跪在这里?”
林简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听了方才的话,更是愈加的气愤。
然而襄灵并未答话,只是一味甩头,“奴……奴婢回不去了。”
此时此刻,林简当真是忍无可忍,他发狠把人往上提了提,又附过耳去,“你以为留在这里,就能让你和孩子有个容身之处吗?”
“苏廉他……”还不待林简再说什么,襄芜怔了一下,紧接着哭音更甚。她自知怀孕的消息眼看着就要瞒不住,可是给林简这样说出来,却又另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眼下到底如何处理,林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把襄灵揽紧了些,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门口冒出了一个人影。
苏廉靠墙而立,仍是一张讨喜的娃娃脸,没什么多余的神情,正朝着他看过来,林简几乎是要奔过去揍人了,他哪里能想到,自那件事后第一次见面,居然会是此番景象。
襄灵根本没看那边,然而却已然有些抖动,林简低头拉着人往外走,只迈出一步,便感觉右侧陡然一轻,原本压在身上的重量,倏地不见了。
“你先原地休息,我把襄芜和林大夫都叫过来了。”
熟悉的声音撞入耳际,林简一抬头,正好看见襄芜去扶人,而苏穆就站在他面前,定定地看过来。
“我没事……襄灵她……”
林简一瞬间甚至觉到局促,他朝着苏穆往过靠,被拍了拍背。
“传话的人叫的急,只说府中出了事,我都给吓到了。”
苏穆顺势把人抱好,又揽紧了些,林简就势蹭了蹭,好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是误以为我暴露身份了?”
回了东院用了些热汤,林简才缓过神来。末了又去拍书案,一掌下去把手拍疼了,第二掌又轻轻拍下去,“之前嘉嘉和我说襄灵带着她去医馆,我还有些不解,后来襄芜又提醒过,我也半懂不懂,直到看到两位长辈争执,襄灵又亲口承认,这……不对,到现在我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犹在梦中。”
说这些话时,还伴着小声的抽气,通通灌入了耳中,苏穆皱眉,抓了他的手轻揉,“林大夫医术高明,襄灵不会有事的,想来再过一会儿,襄芜就该过来回话了。”
这一抓不要紧,林简吸气声却愈甚,苏穆低头去看,发现掌中的手白皙干净,也正是因为如此,上面的血点才更显眼了些。
有些像是针眼,有些还沾着黑色的小刺,边沿处透着青紫。
苏穆心下一惊,忙去抓另外一只,林简愣了一下倒也反应过来,只是躲闪不及,还是给抓住了。
“刚才只顾着襄灵的事,我都给忘了,想来是被荆条上面的小刺弄得,没几天就会大好,不碍事的。”
林简稍稍用力,倒也没把手成功抽出来,当下只好讪笑。
苏穆只看着他不说话,林简很少见他独处时也这样,便不自觉有些发怂,“虽然苏廉这小子确实该打,但是也不至于这么重,荆条那玩意儿我看着就害怕。舅舅拿了它唬人,想必也是气急了。我当时也是给吓到了,这才抓了一下。”
话说到这里,已是越来越低,林简没有了手可以去做蹭额头这样的小动作,于是愈发地尴尬,“我只抓了这么一下,已经这样了,想必两位长辈那里更严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