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知道,当年那个女婴,到底是怎么回事!”终是由百里夜提出最关键的这个问题,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好像突然紧张了不少,让人觉得就呼吸都不得不放缓下来。生怕气喘得重了,会漏掉对方说的某一句话。
一身古意的女人停住了轻摆的摇椅,目光聚焦至一个没有实处的茫点。乔季卡眼尖地看出她嘴角泛出的一个冷笑,刹那间,竟是犹自起了个哆嗦。
“孩子被我换掉了!”女人幽幽开口,说:“纹了个记号么?已经想到我会把人送走么?他考虑得还真是周全。我早知道他有外科手艺,也早知他会这一手纹身。却没想到,第一次亲眼得见,却是用在了这上。我本来是想要把那孩子抱到孤儿院的,可是送去的时候,却发现孤儿院门口还有一个正在啼哭的女婴!那晚大雨,下雨的声音把孩子的哭声掩住,以至于并没有第一时间被院里头的人听到!我在那一刻忽就起了个念头,我想,他不是留了记号么,不是日后想找么!那我就让有同样记号的人再多一个,鱼目混珠,就算他要找,也多了一份阻碍。纹身么,我也会。所以我就把院门口的那个女婴给抱了回来,照着那朵梨花的样子在她身上纹了个一模一样的。可是还差一点点,我记得只差一片叶子的时候,麻醉剂过了药效,孩子开始哭。我怕惊动了别人,又没有再多的麻醉剂,只好放弃继续纹下去,匆匆的抱着两个孩子又出了门。后来,我将原本就在孤儿院门口的那个女婴又放了回去,而他跟阿莲生的女儿,则被我送给了一户极穷苦、也没有孩子,但却又十分想要一个孩子的人家。我们约好谁也不问谁也不找谁也不要说出这件事情,而今一去,就是三十年出了头啊!我跟那老头子争争吵吵,吵到后来两人都累了,于是我从家里搬出,再也没回去过。”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百里夜跟乔季卡明白,只怕这么些年,这老夫人从来也没有这样集中地讲过话来。但不管怎样,她们还是从宇文夫人那里拿到了她给出的一串地址,还有一对夫妇的名字。那就是当年她送婴的地方!
交代了这些事情之后,她再不想多说一句,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百里夜跟乔季卡连声道谢,而后轻轻退出房门。
两人皆松了口气,那地址握在手里,是上海的老弄堂。他们不知道按着这地址是不是还能找到当初那户人家,但不管怎样,就算已经搬迁,这也是个最初的线索。沿着这线索一路追去,就不应该找不到要找的人!
但见乔季卡面上有些哀伤,百里夜轻轻将人一揽入怀,无声地安慰。他知道,乔季卡之所以会有感伤,是因为在那样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里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最初。她知道了自己身上的梨花到底是因何而来,也再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确是乔家夫妇抱养的孩子。
之前在玛瑞兰医院宇文息讲出调查的经过时,她的反应还不是很大。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感触不深。可如今,明晃晃的事实影像一般摊在面前,她就不得不去正视。
“如果你想……”
“不找!”女子突然开口,打断了百里夜后面要说的话。她知他是想说如果你想找亲生父母,那我们就一起去找。可是她不想!“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弃了就是弃了!哪怕是跟宇文家的女儿一样,是被别人偷偷抱走丢弃的,那我也不想找了!人各有命,我的命这三十来年已经跟乔家绑在一起,荣辱与共,没有再投入另外一个家庭的打算!夜,希望你能理解!”
他点头,当然理解!他知道自己妻子的这一颗心已经苦到了一定境界,现在好不容易事情都有了个头绪,光明就在眼前了,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多生波折。当然,如若以后她改了主意想要去寻一寻,到时候他帮着她就是。总之,他就是要做这个女人身边的守护者。且不再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而是必须得光明正大!
他们下了楼来,西门美牵着朗朗过来问东问西。而宇文息则是一个人默默地走上楼去!他的母亲,说什么也得见上一面。
这一次,宇文夫人没有相拦,只是在他进了屋之后带着疲倦地往他那处看了一眼,却是一句话也都没说。
宇文息心底一声轻叹,他知道,这一次问的事情,到底还是招了她的厌。
“对不起。”他轻声开口,说:“对不起,母亲。”
两声歉意才刚出口,就见摇椅上的女人忽就睁开眼来,这一次再不是懒意洋洋,而是怒目直视!
宇文息吓了一跳,马上就听见自己的母亲说——
“你这对不起,是为今天的事,还是为三十年前的事?”这声问这样直接,斥得宇文息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息儿,你们父子到底瞒了我多少?”
她这既是问又是控诉,对着自己的儿子,这女人竟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是活在欺骗里。先是丈夫背叛,之后儿子又有事相瞒。虽然她一直都不知道宇文息到底瞒了些什么,可这二十多年在大理的日子却让她想了很多很多。没回大理之前,那几年吵吵架架,她纵是有心细想,也没那个思量的环境。后来安宁下来,便觉得其实儿子也并不可靠!血脉相连,而宇文息连着的,始终是宇文家族的血脉更多一些。
“息儿。”她再开口,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点。只是哀怨还在,任谁听了都不由得为之揪心。她说:“息儿,告诉我,当年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不要说你还小,事情都记不住了。呵呵,你们这几个小孩,哪一个是平常人能及得了的!别说已经快到五岁,就算只有两岁,我相信你也一定都能记得!”
宇文息轻轻闭眼,脑子里有那么那么多当年的画面快闪而过。是的,他知道,他知道很多。包括那个阿莲的身份,包括那个婴孩身上的纹身,也包括阿莲葬在哪里!可那是他跟父亲之间的秘密,说好了不告诉任何人,自然也就包括他的母亲。
“站在你的角度来说,我这个儿子是不是很不孝?”宇文息轻声开口,声音依然淡而清澈,只是那一惯的云淡风清又在这时染了很多尘世的牵牵绊绊。“可是我该怎么办呢?孝了您,就得对父亲失言。到头来他还是要怪我!当孝心分做两边的时候,便很难两全,更何况当初我还首先答应了父亲!不过,母亲,事到如今,就算您不问,我觉得我也应该可以说了。因为是父亲首先打破了禁忌,是他先将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讲了出来。从前我只知道这故事的结局,却并不知道开始。那么今天,就让我从开始到现在,一字一句的讲给您听吧……”
他的故事讲了两个小时,老夫人一直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在听着还是已经睡着了。反正宇文息就是不停地讲,把老爷子所说的那个有关于阿莲的故事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最后,他说:
“我其实瞒的不多,只是没有告诉您最后一天,我已经找到了父亲跟阿莲的住处。我亲眼目睹了她生下小孩,也亲耳听到那个骇人的故事。说实话,当年的我,是不相信摩摩族的传说的。可是再不相信,也不能不相自己的眼睛。后来我长大,便也刻意去查过摩摩族的事情,可惜大部份都是些古老传说,有的更是人胡编乱造,做不得实。父亲当年其实只是求我隐瞒那朵梨花的事,他知那事情诡异莫名,定是关乎很多要事,所以求我瞒着,怕你盛怒之下做出不好收场的事情来!”
该说的到这里都已经说完,宇文息想,他现在再也不欠谁什么。父亲也好母亲也罢,三十年了,该放下的早就已经放下,而那些依然放不下的,怕是一辈子也都再放不了。
“您歇着吧!”他再开口,说:“摩摩族是降头术高手,夜跟季卡受那降头术的威胁,不得不找到梨花圣物。若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贸然来打扰。母亲,等处理好这些事情之后,我再来看您。”
他冲着面前的母亲俯了俯身,然后再轻轻地退了一步,就准备转身离开。却在这时,听得那已经许久都不开口的母亲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息儿,你记着,心里爱着谁,就去娶了谁。若不能娶,宁愿咱们自己孤单一生,也别凭白的再去害了别人!千万别学你父亲,害人,太害人了啊!”
一番感慨,之后又再归于沉寂。宇文息愣了半晌,然后恭身而退。出门时,但见原本关好的房门却不知何时变成虚掩,他推门而出,竟是看到西门美正站在外头。那个娇俏美人向来都是高昂着的头此时默默低垂,闪动的睫毛间还有晶莹泪滴。
宇文息轻轻皱眉,却还是上前一步,问她:
“怎么啦?”
西门美抬头,他这才发现,这丫头的眼泪竟已经流了满面。她说:
“我不在乎!就算你心里装着别人,我也不在乎!我只是害怕你也把我扔下,我只是害怕突然有一天也有一个陌生女子出现在你的生命。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把我扔下,到了最后,我又是一个人。息哥哥,你别扔下我好不好?我知那天是个错误,但我愿意把这个错误继续下去!哪怕一辈子相敬如宾,也……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