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跳进水中朝大船骑去。紫苏张大了嘴巴。当那个身影举起弓时,白光闪过。一道银光朝着盒子大船飞去,如同一条连结船与弓的银线。随着一声距离这么远的她也能听到的轰隆巨响,烈火重新吞噬了前塔,甲板上的船伙儿一齐大乱。
紫苏眨了眨眼,等她再看时,骑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船缓缓朝着大洋驶去,船伙儿们正在竭力灭火。
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那通红的火焰也仿佛一个狂妄的漆工,用手中的刷子,将所到之处都漆成了黑色。哭声,喊声,噼啪声,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人们的恐怖感,紧张感被无限放大,黑暗中燃起的红光如同死神的召唤。
紫苏回过神来,继续往街道上方挤去。今天她已经见过太多这样骑马涉水的人了,已经没工夫去吃惊。就算那个真的是挽银弓的浣花夫人。或者卫符。她心想:我真的看见他了。真的。
在其中一座高大石屋前,紫苏犹疑地停下了。她不顾冲过身边的人,仿佛惊呆了一般。就在里面,某处,她必须去。她冲上楼梯,推开大门。
没有人阻止紫苏。在她看来,屋里没有人。冷泉镇人多数都在街上,努力判断是否该一起发疯乱跑。紫苏穿过大屋,走到屋后的花圃里。他就在那里。
令公鬼,仰面朝天躺在一棵马尾松下,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左手握着一个剑柄。他的胸膛缓缓起伏,却不是正常人呼吸的节奏。
紫苏深吸一口气镇静心情,走上前去看看能做些什么。首先,丢掉那段剑刃残柄。要是令公鬼继续乱挥手臂,那东西会弄伤他自己,或者她。紫苏掰开他的手,发现剑柄粘在他的手掌上,不由得缩了缩。她歪着嘴把它丢到一旁。剑柄上的天元应龙已经烙在了他的手中。不过,她觉得,这显然不是他躺在这里昏迷不醒的原因。他怎么弄成这样的?迟些湘儿可以给他上点药膏。
略略检查的结论是,令公鬼身上多数的伤口和淤青都不是新的至少,血已经凝成了硬痂,瘀伤的边缘已经开始转成黄色。然而,他的曳撒左边烧穿了一个洞。她解开他的曳撒,揭开他的中衣,心中一凉。
令公鬼的左侧有一个烧穿的洞,不过,周边的血肉已经全都烧萎缩了,至少没有在流血。让她惊惶的是,他身体的触感。如同寒冰。相比之下,空气都显得暖和。
她抓着令公鬼的肩膀,开始把他往屋里拖。他软软地拽着她,沉得要紧。
“你这个大笨牛,”她嘟囔道,“你就不能个子矮点、体重轻点吗,是不是?你非得长这么长的腿和胳膊。我该让你就躺在外面的。”
不过,紫苏还是竭尽全力把令公鬼拖上了楼梯,小心翼翼尽量不让他受到碰撞,把他拉进了屋。紫苏在门旁放下他,用指节搓着后背,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着他不该把自己弄成这样,一边飞快地搜了搜屋子。屋后有个小卧房,也许是个客房吧,里面有张床,上面的粗布被褥堆得老高,地窝炉里也已经放了木柴。没过多久,她就掀开了被子,点燃地窝炉和床头柜的莲花灯。然后回去拖令公鬼。
把他拖进房间,或者拖到床上去都不是件轻松活儿,可紫苏办到了,还把他用被子盖了起来,她自己只是呼吸有点急促而已。过了一会儿,紫苏伸手进被子里摸摸。皱起眉摇摇头。床单冷若冰霜。令公鬼根本没有体温可以供被褥保存。紫苏知道自己要吃亏了,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爬上床钻进被子在他身旁躺下。
最后,紫苏把令公鬼的头抱在了自己的臂弯里。令公鬼仍然紧闭双眼,呼吸混乱,可是紫苏觉得,如果自己留下他去找湘儿,那令公鬼可能等不到她回来就已经死了。他需要鬼子母,紫苏心想。我能做的只有给他一点点温暖。
有那么一会儿,她仔细研究令公鬼的脸。她只能看到他的脸。她一向无法看到一个失去意识的人的画面。“我喜欢成熟的汉子,”她对他说,“我喜欢有教养的,充满智慧的汉子。我对农庄、种地或者放羊的没有兴趣。特别是放羊的小男孩。”
紫苏叹了口气,把令公鬼脸上的头发往后拨去。令公鬼的头发如丝般光滑,“可话说回来,你不是放羊的,对不对?不再是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可笑,为什么风月宝鉴要让我遇上你?为什么我不能过一些平安、简单的生活,比如说,遇到船难,没有食物只有一打饥饿的厌火族?”
回廊里传来声响,她抬起头来,房门开了。半夏站在那里,看着火光和灯光照耀下的他们俩。
“哦。”她只说了这个词。
紫苏脸红了。她不禁埋怨起自己:我为啥要像个做了错事的人一样?傻瓜!我我只是想给他保暖而已。他晕过去了,而且,他冷得像冰。
半夏没有再往房间里走。
紫苏道:“我……我觉得他在失去体温。他需要我。”
半夏说:“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而且……而且紫苏,你现在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是不是?”
“我知道。”紫苏很想把抱着令公鬼头部的手收回来,可她没法让自己的手臂动起来,“反正我猜我是知道的。不论他是什么人,他受了伤。我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给他暖暖身,不然他会死的。”
半夏道:“也许,湘儿有办法。紫苏,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他不能娶妻吧。他对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安全,紫苏。”
“那么你呢,”紫苏一边回答,一边把令公鬼的脸贴到自己的胸口,用仪景公主的话继续问,“你为了巫鬼道而把他丢到了一边。就算我把他捡起来了,你为什么要管?”
半夏看着她,仿佛过了很久。她没有看令公鬼,完全没有,只看着紫苏。紫苏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想把目光移开,却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