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地煞跟人精一样,也是死里逃生。他出于义气,顶替邻居李兴,成了丰都城都司送给鬼王钟馗的寿礼。好在他聪明机智,多次猜对字谜,才获得了欣樱和钟藜两位公主的欣赏和垂青,免于一死。
地煞惊魂未定,逃出府门,看见未婚妻桑吉领着一彪人马杀了过来。一时里,人喊马嘶,红旗招展。桑吉亮了亮手中的双戟,愤愤不平地大喊:“真是无法无天,敢动我桑吉的未婚夫,哼,老贼,看我不杀他个尸横遍野,片甲不留!”
“算了,算了。我这不是毫发无损吗?”地煞伸伸胳膊,又蹬了蹬腿。
“便宜了那个老贼!”桑吉回嗔作喜,羞涩地把马缰递给了地煞。地煞愣怔了一下,还是接住了,勒住缰绳,认蹬上马,把桑吉紧紧地拥在怀里,心中涌满了劫后余生的甜蜜。
说实在的,桑吉已是地煞,不陈旦,名义上的未婚妻,两人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桑吉个子高挑,身材丰满,身上洋溢出一股好闻的少女气息。地煞骑在马上,有些飘飘欲仙。
浅浅一看,阴间里的马与人世间的马没什么两样,都吃草,都喝水,都屙屎撒尿,都纵横驰骋。而实际上,阴间里的马更兼具腾云驾雾的功能,千山万壑,如履平地,一盏茶的功夫,就从鬼王府跑到了丰都城。
按照桑吉的意思,她想带他去见见父母。可地煞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不去。自己一个冒牌的假货,言多必失,露了馅,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再说,他也不想与桑吉纠缠。纠缠久了,深了,有了感情,既对不住艾米莉,自己也难以控制和摆脱。
见地煞不愿去,桑吉也不再坚持。在丰都城的第三条大街,地煞租住的房子附近,他吁地一声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地煞魔魔怔怔地站在马路牙子上,目送着桑吉的脸倏地一红,十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策马远去。
其实,桑吉敢恨敢爱,性格豪爽,再加上皮肤黝黑,有点类似于爱米莉,很对地煞的胃口。可地煞却不敢、也不能爱,他的心早已被艾米莉占满,再也没有别的空间。这份情,他只能永远地藏在心,不敢轻易示人。
地煞沿着二道巷七弯八拐,向自己租住的房子走去。渐渐地,迎面传来了道士做斋超度的声音,钟磬、铜钹叮当作响,拖腔拉板的往生咒抑扬顿挫,极具韵致。隐约中,地煞还听见了一个女孩子压抑着的、嘤嘤的啜泣声。
“这哭的人是谁?是哪一家子死了人呢?”地煞疑窦丛生。
地煞走到自己的家门口,才完全确定,声音是从邻居李兴家传出来的。他有些好奇,扒开一些看热闹的街坊,睁开眼睛往里面看去。
只见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停放在屋子中央,棺材前面点着一盏长明灯,摆着烧钱纸用的火钵儿,供着三牲礼品,无非是一些鱼啊肉啊鸡之类的俗物,灵牌上赫然写着:恩公地煞亡灵之位。还有一些道士打扮的人,扬幡的扬幡,执拂的执拂,掌钹的掌钹,敲磬的敲磬,装神弄鬼,嘴里念念有词。
见到地煞,邻居们都吓了一大跳。有人摸了摸地煞的脸,眉开眼笑地说:“见了鬼了,死了的人又回来了。鬼王爷钟馗怎么没把你吃掉呢?据说,他一顿饭,要吃三个生魂。”
“我的肉太硬了,硌牙。鬼王爷咬不动。”地煞趁机幽默了一句。
“你得了吧,给鬼王爷钟馗做寿礼送去的鬼们,就没一个回来过。你狗日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请客,请客!”那人酸溜溜地擂了地煞一拳,接着又说:“你看我们的豆腐西施李梅花,哭得稀里哗啦的,像死了自已的亲男人,你不心痛我心痛?”
地煞茅塞顿开,分开看热闹的街坊们,侧起身子挤了进去。只见李梅花披麻戴孝,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一张接一张地烧着纸钱,亮闪闪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两只含情脉脉的大眼睛,肿得像两颗烂桃似的。
李兴也捧着地煞的灵位,面无表情,如丧考妣,跟在一群咿咿呀呀的道士后面,绕着棺材作起法来。用道士的专业术语,叫穿花。就是道士带着孝子,踩着鼓点,穿来绕去,如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枝间翩翩起舞。
“小梅,我是地煞啊,我没死!”
李梅花怔了怔,如遭雷殛,终于一声欢呼,扔下手上的钱纸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想也没想,就扑进了地煞的怀里。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吻,就像一场说来就来的风,一场喊下就下的雨,猝不及防地落在地煞的脸上,额上,鼻子上,把地煞弄得措手不及,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少女的芬芳。
李兴也像疯了,傻了,垂着双手,不停地转着圈圈,哭一阵,笑一阵,幸福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掉。比起活着,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什么金钱?名誉?地位?酒色财气?一切都是狗屁,一切都是烟云。
地煞紧紧捂着被李梅亲过的脸,一时里,五味杂陈,心潮澎湃。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来不及作好准备,就被丘比特的神箭一箭射中。他魔魔怔怔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想:这一对父女,一个投怀送抱,一个疯疯癫癫,是不是都中了邪?都吃错了药?
地煞死里逃生,本应该压压惊,多休息几天。可他在租房里睡了一天懒觉,第三天就开始上班点卯。
在地府里上班也无非是应个卯,签个到,找个清静一点的茶楼喝个茶,山南海北乱扯一通,把一天的日子打发过去。就相当于人世间吃大锅饭,搞大集体,群众都是混工分,出工不出力。
刚刚走到鬼使衙门,地煞就听见院子里面闹哄哄的。一群人围着一张贴在墙上的皇榜,评头品足,指指点点。地煞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赶了过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皇榜上有他地煞的名字,而且还是排在前面最显要的位置。他一脸懵逼,有些丈二和尚摸头不知脑。
“皇榜上怎么会有我的名字呢?而且还是钦点第二路先锋。”地煞有些纳闷,暗想:“要么是写错了名字,要么是有人跟我同名同姓。应该说,就是满天掉馅饼,也不会砸在我的头上。这不可能?”
地煞刚进衙门,拿着水杯还没落坐,同事牛头张仁、马面李虎、羊角赵山就纷纷涌了过来,拱了拱手,异口同声地说:“恭喜,恭喜,恭喜猪脸陈旦,被阎罗王钦点为开路先锋,统率阴兵十万,征讨罗刹国。请客,请客!”
“什么先锋?罗刹?我怎么就蒙在鼓里哩?”地煞放下杯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这…这…”牛头、马面、羊角也面面相觑。
大家正在费解,踌躇。黑白无常两位大帅中的白无常,倒剪住双手走了过来,滞下步来说:“小子,你交上桃花运了,这次罗刹国起兵造反,攻陷了我阎罗国七座城池,阎罗王欲御驾亲征,无奈老眼昏花,力不从心。幸好有欣樱公主挂帅出征,钦点你第为第二路先锋。”
“大帅,不可能吧,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就不可能哩,这可是白纸黑字,皇上的圣谕,盖了玉玺的。”白无常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圣谕,郑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接着又说:“老夫在上面也有个名字,职任粮草节运使。第一路先锋是转轮法王宋武,第二路先锋就是你猪脸陈旦,你狗日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一步登天!”
“那还不是白大帅的栽培。”地煞诚惶诚恐。
“算你小子还有良心,知道就好。这样吧,班你就不用上了,到兵器库里挑一副好的甲胄,选一件称手的兵器。把马喂好,觉睡足,跟老婆亲热够,打仗可是马革裹尸、刀口舔血的事情,说不定就把命搭上了。”
众人哄地一声大笑起来。
“多谢大帅。”地煞拱了拱手。
“小子,谢就不必了。以后,我们还是战友哩。真的,这次出征的将士,每人有一笔安家费,将官二千两,士兵五十两,由丰都城都司府送到府上,注意查收。”
“嗯,嗯。”地煞感激地点了点头,说:“多谢大帅提醒。”
地煞遵大帅白无常之嘱,到兵器库里挑了一副黄金锁子甲,选了一杆三尖两刃断魂枪,拣了一匹骨骼粗壮、四肢健硕的千里马。果然,地煞骑在马上甲冑鲜明,威风凛凛,颇有几分大将军的气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地煞刚进家门,门外就传来了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只见几个都司府的衙役推推攘攘,敲锣打鼓,押着两箱白灿灿的银子,径直朝他家里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脸上有白麻子的,可能是个头领。他拱了拱手,眉开眼笑地说:“陈旦将军,这是阎王府颁发的、二千两银子的安家费,您点点,看够不够数?”
地煞不信。他就吃过这样的亏,同样也是都司府送过来的银子。按照双方约定,都司府强征李兴为送给鬼王钟馗的寿礼,应付卖身纹银一千两,钱货两清,概不赊欠。
问题的关键是:都司府银子是送过来了,一千两纹银,一钱不少。可都是些假银子,糟锡箔,成色不足,根本就用不出去。不仅钱庄、银号拒收,就连道士们也嫌弃,还闹出了一个很大的笑话。
前晚,李兴、李梅花父女俩请道士给地煞做斋超度,双方商定付工钱七两纹银。道士们见事主根本没死,又半路返回,不好意思要全款,让了让,工钱减半,只收三两五钱纹银。李兴父女也不是小器的人,借了天平、錾子就开始兑银子。
不兑不知道,一兑吓一跳。邻居们七手八脚地錾开了都司府送来的卖身纹银,一看,都是些假银子,糟锡箔,全是些哄鬼用的东西。道士们不是傻子,坚辞不受。
父子俩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只好用打豆腐用的黄豆抵账。道士们搬了七袋黄豆还不够数,双方约定剩下的银子,用打好的新鲜豆腐抵扣。每天早上,李兴或者李梅花,必须亲自把打好的豆腐送到观里。
吃一堑,长一智。
地煞不相信官府,理由充分。他和衙役们押着两箱银子原路返回,找到最近的一家钱庄。由钱庄里的伙计牵头查验,过秤,当着街坊和所有衙役的面,把二千两纹银都稳稳当当地存进了钱庄,兑换成一张盖有朱红大戳的银票。
考虑再三,地煞觉得银票也不稳当,带在身上碍手碍脚。干脆,地煞把银票交给了好友卢先媚,算是他在车马店里的一笔投资,入了个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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