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市里四大家领导都来了。郭萍很活跃，领导们本来由夏威引导走进会场。郭萍偏偏凑上前去，边走边和张市长拉着话儿。

陆皓明心里骂道：“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跟张市长关系好似的。”

会议由分管文教的副市长主持。张市长、曹书记分别作了讲话。

每次讲话，郭萍第一个鼓掌，也是最后一个结束。好像她根本就停不下来，大家都停止了，她还在那儿要多拍几下。

领导讲话后，主持人宣布，由林桂海作为先进代表发言。

陆皓明的掌声拍得最响，不过也有些担心，生怕林桂海紧张。

林桂海出场与平时穿着一样，没像郭萍今天刻意穿着一件新衣服。

他朝台上台下各鞠一躬，站到发言席，对着稿子念了开场白——“无非是尊敬的各级领导，在座的各位同仁”之类。

下面一段，应该是精彩的，由陆皓明反复修改的开头：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在这丰收的金秋时节，我们迎来了自己的节日，台上，四大家领导悉数出席，台下，一千多教育界同仁欢聚一场……”

陆皓明望着林桂海，希望他把这一段念得激扬高亢，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但陆皓明听到的却是：“这里有个稿子，我不照稿念了，就讲述这几十年教书生涯中，几件印象很深的事情吧。”

陆皓明有些失望，精心修改的稿子不念，凭你漫无边际地讲几个自己的故事，行吗？

要知道这种场合，坐在台上的领导们就喜欢听一串串排比句，他们什么样的故事没听过？他们需要的是气氛，越讲得气势磅礴，他们就越觉得手下的人是精兵强将。

会议的气氛越热烈，他们觉得就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陆皓明朝主席台望去，领导们还是很有修养，一个个表情肃穆，因为他们开过无数的会，一生基本上都是在会议中度过，所以，他们的坐功很好，表情也恰到好处。

不会轻易笑，也不会轻易感动，开完这个会，他们还要去开别的会。

林桂海开讲了，他从家乡如何落后，萌发回村教书的念头，到真正回村教书遇到的困难，讲到读书时的女朋友与他分手，然后只好找了一位农村姑娘。

他越讲越流畅，没有半点煽情，好像在回忆他所做过的事情，听上去也很平淡，但是，全场鸦雀无声。..

他讲到村小学的学生越来越少，孩子们越来越难教，有个不听话的孩子出走，他深夜还要村民打个手电到处寻找，直到孩子再也忍不住了，从躲藏的草丛中跑出来，扑到他怀里。

讲到这儿，全场响起了经久不绝的掌声。

坐在台上的领导们好几位咬着嘴唇，还有拿纸巾抹泪的。陆皓明发现，其实真实的故事是不需要加工的，原汁原味更能打动人心。

讲的人讲得自然，听的人听得认真，一场报告下来，台上台下发自内心敬佩的掌声，一阵比一阵热烈。

然后就是10位先进人物上台领奖。四大家领导给他们颁发奖金和证书。

10位先进人物站在主席台前排，记者们上前纷纷按下快门，给他们10人合影，给他们与领导合影。

郭萍见缝插针，本来10位老师可以自我调节位置的，她偏偏要上去指挥一番。

本来三分钟可以完，她一上去，把这个老师调一下，让那个老师与领导站拢一点，花了六七分钟才合完影。

台下怨声载道，有的老师窃窃私语，意思是当老师的专门指挥学生排队，郭局长就不必上去画蛇添足了。

合影完毕，领导们各回座位。

这时，分管副市长说：“现在，我要宣布一项决定，为了让一心执著于教育事业的先进人物干事有回报，经教育局党组研究，将林桂海老师的女儿林君雨调到市一中工作。”

这时，台下静默了一下，突然间，暴风雨般的掌声再次响彻会场。大家交头接耳，觉得这一次，教育局才是给了点干货。不是发个证书，给几百块奖金了事。

最后，夏威代表教育局作了一个简短讲话。

他首先是感谢四大家领导对教育工作的重视，刚才领导们的重要讲话，鼓舞了教育系统的士气。然后，话题一转，铿锵有力地说道：

“这次大会只给林桂海老师解决了一个具体问题，其他获奖者，属于市里管的，我们还会为他们解决实际困难。

属于县里的，我们也要求各县教育局对表彰的先进，该提拔的提拔，该调动的调动。该解决实际困难的就解决实际困难……”

他的讲话，被热烈的掌声打断。

夏威站起来，手往下面按了几次，掌声才停下来。他继续说：

“我们要形成一种风气，让干事的人得好处……”

讲话再一次被掌声打断。

这次会议开得非常成功。是有始以来，最鼓舞人心的一次。

散会后，陆皓明找到林桂海，说：“祝贺祝贺。”

林桂海双手握着陆皓明的手，用力地摇着，在人多的场合，他也不能随便说话，只是用力摇，表达他的感激。

然后问：“你什么时候下去？”

陆皓明说：“明天吧。”

“好，明天再说。”

中午，陆皓明就陪着局党组的领导，到各个桌子上去敬酒。大家都站起来，称赞夏局长有魄力，这样干下去有希望，表彰十个人，鼓励了一大片。

夏威也很兴奋，频频与人碰杯。

吃过中餐，夏威对陆皓明说：“我想休息一下，你三点到1108房间来一下。”

为了开会，局里在酒店开了几间工作房。陆皓明也不想回去，问何田田还有不有房间。何田田说：“我们会务组还有一间放资料的，你去睡吧。”

陆皓明也多喝了几杯，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何田田跟司机小李忙着收拾剩下的东西，一趟一趟地搬到楼下的车子里去。

她看见陆皓明脸色通红，就叫小李去弄点白糖来，然后泡了一杯糖水，本想叫醒他，想到他刚刚入睡，就撕下一张纸，写上：

“起床后就把白糖水喝了。能解醉。”

然后关上门走了。

大约两点半，陆皓明的电话响了，他一接是何田田打过来的，催他起床喝白糖水。

陆皓明有些感动，起床到卫生间，宾馆的毛巾他不敢用，用手捧起一捧水，洗了脸，又漱了漱口，感觉清爽了许多。

他又坐了一阵，才去按夏威的门铃。

“啊哎，睡了一个好觉。”

陆皓明端着白糖水说：“我给你泡了一杯糖水，你洗个脸，喝杯糖水，加速排酒，头脑就更清醒。”

夏威进了卫生间，一会儿出来，端起杯子一口喝了，说：“有点口渴了”，又喝了一大杯水。

两人坐下，夏威问：“你觉得怎么样？”

“效果非常好，你的讲话几次被打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盛况。”

夏威点了点头，盯了陆皓明，说道：

“皓明，我不是喝多了，而是有几句一定要和你说说。和其他人我不想说，包括老唐，只有你，我才想把一些真实的情况说出来。也只有你能帮我。”

陆皓明一听，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望了望走廊，关上门，把窗帘拉好，说道：

“局长，你有什么说什么，只要我陆皓明能做到的，一定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