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涉县的县长和世家们都觉得,夏收也要到了,常仓的事儿很快就能遮过去。
他们终于收了许多战战兢兢的心绪,也学着外来的将军未婚夫人,开始施展他们早该施展的“仁善”。
可惜,晚了。
涉县贫民最艰难的时期,全靠舍弃渡过。
没吃食,舍弃家中或年长、或重伤亲人的命……
没钱了,舍弃栖身的房产给掮客、或干脆卖儿卖女……
他们摘了心肝,好容易活过最难的前几天,县衙又开始给他们快要弯到地面的肩上加徭役。
可叹西门外的老树和西门里他们的房梁都倒了,就是上吊也没个合适的地方。
直至,将军夫人来了。
最开始,他们以为一定要找到将军亲兵的尸身才能换钱,后来他们发现,随便拿个车轱辘、马蹄子去,那叫一郎的将军府下仆也会给他们抓一把赏钱。
得了这一把赏钱,他们一家几口就能强活一天,直到西门里,将军夫人又架起了粥棚。
他们都知道将军夫人是为了给顾大将军祈福才行善的,是有目的的施舍。
可那又如何?
多少人是靠着将军夫人的一碗带着盐味儿的粥才活下来的?
若是一直没人管他们,他们死了也就认了。
可是,他们被一个外地来的小娘子救了。
多少人每日特意路过寺庙、道观,身上没钱没供品不能进去拜,却都在门外诚心为顾大将军祷告!
神佛但有一目,得了这么多人诚心的祈求,也该张眼看看顾大将军了!
大概是陛下终于有了能让南北两派暂时休战的人选,他终于想起来该去安抚顾氏,并且大趣÷阁一挥,让并州隔壁的冀州调派够大军三个月的军粮,去并州劳军。
可惜,晚了。
顾氏别院里,前脚顾荣还能听德音聊自家小娘子如何明敏,后脚太子带着各式名贵药材慰问顾老侯爷的时候,顾荣就突然昏睡不醒了。
大老远的,太子也不是纯为送皇室迟来的“关爱”,他还着意说了:“陛下让顾氏一力培养出来的属将太史勉暂辖并州军”的旨意。
傻顾毗真的以为,陛下虽疑丁氏妄念,却万分信任顾氏忠心!
陛下这是让顾氏属将暂代两三年后,会继续用他或者阿石继任大将军一职!
顾毗倒是真叫儒家的“君君臣臣”教的方了脑袋,感激涕零的谢过陛下信重顾氏,顾氏万死效忠……..
德音跪在他身后,心内一叹:
陛下,忠臣的血,也是会凉的啊……
可他不能让顾毗继续“误会”太子的“善意”,让太子自己把难听的实话说出来,顾氏就又少了一分余地。
于是,他也擦着根本没湿的眼角,提醒道:“二郎君,陛下如此信重顾氏,可叹老侯爷也就这几天了。赶紧写信让其他老属下回来,见侯爷最后一面吧!
呜呜呜……”
顾毗一愣,他阿耶在军中的老属下都回来,那不就只剩太史勉一个光杆将军了么?那军营里不是要乱套了么?
那怎么能行?
可惜不等他驳斥德音胡说八道,太子就一锤定音:“是啊,老侯爷在军中戎马半生,临了能得属下相送,也是一段佳话吧……”
得亏顾氏还有个明白人,大将军的位置虽然一时半会儿他的人站不上去,但是可以先拿下军中下层文武军职!
多少跟随他四五年的人,至今没有实职可以安排呢!这一下,不只实职,连军权都能碰一碰了!
“……是……”顾毗不知是何缘故,他那臣子泪,干了。
送走心满意足的太子,顾毗瞪着澄澈的两眼,问德音:“适才,是什么意思?”
德音并不想把他教明白,只怕他真学了这些阴司心思,以后可能会用到小娘子身上,于是他叹一口气,说:“世子如今伤势到底如何,我们也不知。
并州毕竟直面桓楚,太史将军怕是能为不足以服下。把追随顾氏的臣属叫回来,让侯爷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不要给太史将军添乱吧!”
顾毗一天也没在军营里呆过,可自给阿兄跑婚前五礼,倒是跟几个亲兵多了许多接触,他们偶尔的“不驯”顾毗也有了体会。
由此及彼,军中其他将领的确不一定能服太史勉的管。
于是,顾毗一点头:“很是!我这就去写信!”
德音便去老侯爷榻前,禀告太子的言行。甚至,他也这样跟顾荣解释他的话。
顾荣淡淡的看着他:“你家小娘子行事,也如你这样么?”
虽然被老侯爷看穿了他的心思,但是德音一笑,“下仆虽眼光好,跟了个好主家,可惜时候尚短。小娘子到底如何,还得看她怎么带世子回来了。”
带回个活世子的话,虽然是妇人之仁,可却让所有人都能安心。
带回个死世子的话,小小年纪就能“当断则断”,未来必不止于此。让阿保远离中心,小心服侍,得个善终也不难。
自搬出佛寺,萦芯就在小心观察县里的情况。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县里除了县长夫人偶尔送些吃食药物过来献殷勤,一些大氏族也开始递了帖子上门求见。
萦芯明白,他们已经做好了对付广固来人细查的准备。
顾禺不想见任何外人,萦芯也不耐烦跟他们交际,拒了所有人的帖子。就是县长夫人送来的东西,也都还了等价的东西回去。
只需要两次,萦芯就彻底清净了。
她依旧是托那县长夫人介绍的行商给她买粮食,日日施粥。
只是,广固一直没有人来,董暾却带着五十个顾家亲兵到了。
萦芯一见董世伯两鬓全白,就是一叹,就把他们引进顾禺的院子。
只简单絮过,萦芯就带着阿甜避出去,只留下一郎和几个还算勤快的男仆伺候。
她才出院门,顷刻间,男人们的哭声和嚎声就传了出来。
“去喊脱木来看着他们点。”
一起当过这么多年兵的情谊,萦芯真怕阿耶他们哭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