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丁葵,萦芯谢过常榆帮忙,家具已是搬完了。
送走常榆,萦芯带着新买的园丁阿柏又在园子里看了一圈儿,告诉他自己要把园子修成什么样,最后累得脚酸,这才回了家。
转天,萦芯又在常用的刘伢子处买了五男五女,让阿功带到庄子上,领了阿酒选出的十人送去新宅。
之后几天,阿功都是送完大郎上学后,按照小娘子的指示,去给新宅的下仆们买各种生活用品。
冬至前一天,绣娘两姐妹终于送来阿耶院子里的各式布艺装饰。
萦芯正指挥着阿月三人如何布置,一郎在院门口喊道:“小娘子,有人送了帖子来。”
她接过一看,竟然是柏岩说带了许多匠人来,下帖子约她后日去唐三那相看。
萦芯只得再给范生下帖子,约他陪自己去。
是日,萦芯先去范生的铺子,然后两人两车去了人市。从柏岩手里又买了一户漆匠四人、一户瓷匠四人、两户织户五人,以及会做彩色席子的篾匠一人。
结果山阳村房子不够用,萦芯又雇佣常榆盖了十间大房。她决定一碗水端平,让他们盖完村里的,将庄子上的也翻新了。
合着常榆家除过今年一年,明年上半年差不多也就只忙萦芯一家的订单了。
因着家里有了正经绣娘,阿耶他们今年每人收到两套全套的冬衣。
李清将儿子写的信笺又看了一遍,心中多有快慰。
李氏眼看着就又要起来了。
女儿的信上除过简单探问,就是新宅进度。另外就是想问阿耶如何能找个可靠又有能力的管家。
李清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问“知音”。
董暾家的管家和大小管事都是多代家生,叫李清一问也只能说:“那就直接买吧。若不合用,卖了换新的便是。”
萦芯看完回信,也只得如此了。
她在刘伢子和丁葵手里分别买了两个有一定经验的管家,让四人竞争上岗。
一月之后,赢得萦芯认可的果然是身价最高的,名叫青山,二十七岁。
当过书童,做过近侍,最高峰时给人做过幕僚,可惜那家人败了,路过费县最后还是把他卖了凑路费。
剩下三个萦芯也没卖,让他们做了账房、采买和奴仆教养。
青山上位后给小娘子的第一个建议,就是家里奴仆不够。
大手一挥,萦芯跟他说:“你去买吧,我不管。我相信你的能力。”
给新管家感动的,要不是自己地位低下,真想回一句:君使臣以信,臣事君以忠。
是的,青山心似天高,当书童时却不认命的努力学过儒学。俱往矣,如今他只想在李家安稳一生。
自有了青山,萦芯就撒开把,只管将自己想象的图样画出,给手下的工匠去头痛如何制造。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冬深了就是年,年过了就是春。
春深时,李家新宅软装半买半自制,终于可以见人,下人也培训得进退有据,可以搬家了。
萦芯便给阿耶写了信,让他请假回来主持“燎锅底”大典。
李清亲戚没有,朋友也只一个,就请董暾一起,回了家。
四月初三正午,李清一行到了费县北门,遇到了等在那里的阿功。
听到阿功给自己见礼,李清撩开车窗帘子。
见往日素布短袄的阿功,今日穿的与当时家里给阿登他们送来的一样的,一身青边黑底的麻布窄袖单糯。
一头黄白相间的白发也梳理一新,用一根拙朴的木簪子固定在头顶。
李清心想,家中恐怕更是翻天覆地了吧……
结果,儿女竟然还住在原处,服饰也与他在家时差不多,要等阿耶回来一起搬去新宅。
四月初三当日就宜搬迁,新宅已经布置妥当,随时可以入住。
是以,牛车都未卸,李清只在老宅的前厅跟董暾意思意思的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在老宅的最后一顿午饭,就带着儿女搬了家。
临走前,萦芯取出早就备下、价逾千钱的厚礼,李清亲登门自给四邻送去,以谢他们近年来对自家儿女的护持,并邀请他们四月初八去新宅“燎锅底”,认认门儿。
日已过午,一家三口到了新宅。
正门洞开,大管家青山打头,后面跟着三个管事和一众能出前院儿的仆人,从门内迎出,一水儿的青边黑底的窄袖单糯。
众仆分两列,高声给头次见面的家主见礼。
“下仆云青,见过家主。乔迁金谷晓,花报玉堂春。恭贺家主移居新宅!”
青山拽过文,后面一众仆人都齐声道:
“见过家主!恭贺家主移居新宅!”
李清喜形于色,点点头,道:“好!”
董暾也下了车,打量李家一众新仆。
青山请家主将门楣上的红绸揭下。
董暾抬头一看,门上牌匾以隶书写着“李宅”二字,其字平正安稳,正是李清的趣÷阁迹。不由暗赞,李小娘子真是孝顺。
李清请董暾入内,大郎自觉带路。
大门五步远就是照壁,扑面一副山水。
画里,日照紫烟下,山高处壁立千仞,云绕鸟飞,山间竹林繁繁,林下一条清溪,穿过山下叠叠麦浪,又隐入原处青山。
知音二人都是捋须细看。
良久,董暾叹道:“其景写实,其风清正,其情淡泊。”再见落款,只两字,萦芯。
不待他们问,大郎笑吟吟的解释道:“这是小娘自取的小字。收绩乃萦,环草含芯。”
画的原稿他已经要来,挂在自己书房了。
董暾惊道:“昔日闻听蔡氏文姬少时便精通琴棋书画,而今某竟然有幸,要亲见李氏小娘成名了!”
李清乐淘淘的谦虚道:“温阳兄谬赞,小女才疏学浅,不堪与蔡文姬同比。”也不知《急就篇》最后几句她学没学明白呢,竟然开始学《通俗文》了。
李小娘子也抿嘴一笑,大大方方道:“不敢欺瞒董世伯,小娘画只一般,另外三样一窍不通。不当世伯夸赞。”
“那也不错了,小娘子才几岁?”董暾并未收回称赞。
众人绕过照壁,里面是一大五小,六个半人高的青瓷大缸。缸外分别绘着莲、菊、兰、竹、梅、松,缸里养着彩鱼和碗莲。
这是萦芯自己布置的招财风水,时下是没有的。倒是让光秃秃的前院儿多了许多活气儿。
看过鱼戏莲叶,大郎引着阿耶他们去了前厅。
前厅每个席位身后都有一人高的竹制单屏,正中主位背后的屏风上用竹皮和竹芯本色,编了一副深山迎客松。
常置的六个客席单屏是彩线和竹丝彩编,其上绘以青鸟、仙鹤等仙鸟,或在林间正羽、或在云端展翅。
李清和董暾跌坐于细密的青席上,捧着下青上白的渐变色素瓷,浅呷一口淡茶。
茶香竹香缭绕周身,感觉自己此时不是在浊世混游,而是在山顶谈仙论道。
董暾原本觉得自己有两个儿子,已经够了。一块叫不上名的茶点下肚,不觉的歪在裹着丝绵的竹靠上,不想再娶的心却变了。
他想生女儿!
若是磬明妻族有合适的能嫁……自家不用她挣钱,只要有这调家的手段……
可惜董暾不知道,曾家不知被哪个祖宗败坏了血脉,遗传就是子嗣不丰。近五代每支能生出两个孩子的都少。
他这个年龄,想娶还真没有。
四人在前厅,大郎兄妹简单的探问过阿耶和世伯在大营的生活。
小娘就说:“阿耶和世伯旅途劳顿,不如回屋休息休息,晚间再叙吧。”
随后,大郎引着董暾,走过回廊,穿过月亮门,来到三进的一套大院子。
“董世伯少歇,若有所需,直接跟下仆们说。待晚饭时,小侄来请世伯。”然后行礼出去了。
董暾环视一圈,室内朝阳的窗都开着,窗上遮着拖地的白纱窗帘挡风,其上暗绣银杏枝叶。
要不叫他刚才进来时,看见屋外并无大树,风过时,还真得以为有树影罩下。
他的近侍和书童也觉得屋内装修精美,另有一个腿快的近侍在偏房看见了干湿分离的净室。
恰巧青山来问,客人是否需要热水,沐浴消乏。
既然热水都送来了,董暾客随主便,移步净室。
由近侍伺候着,香汤沐浴。
可真是香汤,除了浴桶边小几上各种沐浴用的香膏,小娘子还给他备了不少干花瓣呢。
泡得乏力,在偏榻上散去水汽,将头发晾到大半干,董暾这才香喷喷、施施然,回到卧室内宣软的榻上,小睡。
另有李家下仆,见客人书童退出主卧,只留一个近侍,就知客人休息了。
他就一边往外提用过的水,一边低声跟他们说,二进有专门给下人的浴堂,他们可以分批去洗,子时之前都有热水。
这边董暾欣赏李家窗帘时,李清也跟着女儿进了自己的院子。
院中曲廊委婉,栏杆下是一株株一丈高的黄栌树,树形蜿蜒,因为春末夏初,叶绿见深。
李清负手而立,静静观看,时有风过,繁木沙沙。
倘若能一直住在这里,看祂们盛夏扬花,清秋鹅黄,深秋大红,冬枝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