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阿恩也是这样?”
“是不是这样,其实是很容易见分晓的。”穆小午盯住前面的坟包,半晌后,眼角泻出一点透彻心肺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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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迈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子从远处跑来的时候,穆瘸子和宝田还在抖裤脚和鞋面上的泥,泥土湿润,还夹杂着雨水的芬芳,本没有那么惹人厌恶,可是两个人却极其嫌弃似的,哪怕沾上细微的一丁点,都要从身上掸掉。
穆小午不动声色站在一旁,目光仍旧在前面的坟包上飘飘晃晃,猛然嗅到一股子熟悉的香气,这才回过神来,去看已经跑到自己面前的赵子迈,和他手中小心端着那口冒着白气的石锅。
“这是樱桃肉?”石锅里樱红的色泽迷住了她的眼,她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你从哪里弄到这道菜的?”
“少了很多材料,味道肯定不正宗了,不过阿恩教我用一种红色的野果子代替樱桃,味道也是甜香的,不比樱桃差,”他将目光从穆小午炽热的眼睛上移开,轻舔了一下嘴唇,“你最近总是腹痛,我想,你一定是吃不惯这里的食物,所以做了这道菜,你尝尝,说不定吃了它,肚子就舒服些了呢。”
说完这句话后,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有些犹疑地抬头,问得小心翼翼,“小午,你不喜欢?”
穆小午藏起眼底稍纵即逝的犹豫,将那抹炽热重新展在眼角,“你做的樱桃肉,我怎会不喜欢?若不是它,我可能都不知道人间烟火气,是何等好滋味。”
她冲他一笑,眉尖微微一耸,看赵子迈飞快地用勺子盛了块肉,送到自己的嘴边,“热的最好吃,”他不顾自己被锅沿烫红的指肚,轻轻朝那块冒着热气的肉段上吹着气儿,“趁热吃,来。”
穆小午垂目微笑,乖巧地张开嘴巴,可肉还未送到嘴里,穆瘸子忽然斜插进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一个笑,“赵公子,这道菜,是用阿恩教你做的?用他给的肉做的?”
“他还给你们留了一些,够吃的。”
赵子迈没理解穆瘸子脸上的奇怪笑容是什么意思,敷衍了穆瘸子一句后,又一次把勺子递了过去,送到穆小午嘴边。
穆瘸子还想再阻止,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就眼睁睁看着穆小午“啊呜”一口把那块樱桃肉吃进口中,细细咀嚼,眯着眼睛认真回味,又竖起拇指,把赵子迈的厨艺好好地夸奖了一番。
穆瘸子用一只手掌遮住眼睛,嘴巴砸吧一下,心想你就惯着他吧,连阿恩给的东西都敢吃,就真的不怕吃出个三长两短来。可是他从指缝里认真观察了半晌,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穆小午已经不顾劝阻,大快朵颐地将樱桃肉吃了大半,吃得心满意足,嘴角都沾上了浓厚的汁水,面色却没有分毫改变。
穆瘸子一直等待着她忽然浑身一抖,口鼻流血,在自己面前上演一出“毒发身亡”,然而一直等到那份樱桃肉被吃了个瓢干碗净,也没等来料想中的可怕一幕。
连宝田都凑了上来,一边抓脑袋小心翼翼观察穆小午的神色,一边用另一只勺子盛起一点肉汁,放在鼻子下面细细嗅闻。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他说着将那勺子递到穆瘸子面前,用赵子迈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嘀咕,“要是有问题,穆姑娘可撑不到现在。”
他的话被一声心满意足地喟叹打断了,穆小午终于结束了“战斗”,在赵子迈开心的注视下,用手抚摸着明显圆了一圈的肚子,“好久没吃得这样满足了,全部拜我家子迈所赐。”
话说得肉麻至极,她朝前倾了倾身子,一点都不避讳地用手去摸赵子迈的下巴,指尖摩挲着上面刚长出来的一圈青茬,就像在抚弄一只等待表扬的小狗,“我觉得舒服多了,肚子的寒气好像全被驱散了。”说完,见穆瘸子用“你逗我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便又点了点头,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真的。”
“真的?”
“真的。”
穆小午没有撒谎,将第一口肉吞进腹中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她那饱受折磨的肚肠终于从空中飘飘晃晃着落下,找到了久违的栖息地,终于从冰天雪地中突围出来,获得了许久未有的温暖抚慰。
她觉得冰封的肚肠中,有一个点爆裂开来,随即,裂缝蔓延到五脏六腑,将那层冻住她经脉的冰块震得四分五裂,她活过来了,因为一场食指大动的饱餐。
可是,为何会这样?她想不明白,思绪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只能堪堪飘在密布的阴云下面,无法穿破氤氲,探触上方的长空。
难道一切都是巧合?或者,根本不是什么巧合,就像他说的,他绝不屈从,绝不会向命运投降,他想做一个好人,哪怕,他刚刚亲手杀死了自己的
穆小午舔了舔还带着酸甜味的嘴唇,流连着最后一丝樱桃肉的味道,手从赵子迈的下巴上移开,认真地看他的眼睛,“子迈,阿恩去哪了?”
赵子迈还沉浸在她手掌温柔的触感中没回过味儿来,猛然听得到她提起阿恩,朦胧的眼睛里才聚起一点神采,手朝高脚屋后面一指,“阿恩说,他要去为他姆妈的灵魂祈福,到林子那头的佛寺去了。”
“怎么这林子里,还有一间佛寺吗?”穆小午站直身子,顺着赵子迈手指的方向望向远方,雨林现在抖掉了身上残余的夕阳的灰烬,身如墨染,威风凛凛地站在前面。
风吹过,那些活了百年千年的树木便飒飒抖动着粗大的枝叶,将夜的气息抛洒过来,像是在对穆小午招手一般。
来吧,总要来的,不是吗?
穆小午将脑袋昂起一点,刚要迈出步子,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微弯下腰,手掌按在赵子迈的肩头,嘴唇翘起,眉眼弯弯,“我去去就来,你和老头儿宝田在这里等我,千万别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