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很好,即便你还没有完完整整地回来,但是我知道,身边站的就是你,也会莫名心安。
穆小午用小指去勾赵子迈的小指,冲他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她没说一个字,但她的意思他都懂。
没关系啊,这个傻傻的你,也是开在我心头的一朵花,哪怕缺枝少叶,哪怕这些残缺再也补不回来,我也会小心呵护,用阳光和雨露来喂养你不堪一折的枝干,将你捧在手心。
身子被冲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下,赵子迈没收住步子,朝前一扑,被穆小午抱住。
秀荣一贯地莽撞冒失,她急慌慌冲赵子迈说了声对不住,便冲到阿玉的院中,可看到眼前的那一幕,登时便慌了神,口中甚至来不及说出一个字,就膝盖一软跪在了一滩水洼里,从裤脚到衣摆都被染得透湿。
这般经不起事的模样,反而将跟在她身后过来的翠微衬托出一点残酷的冷静来。翠微眯着两只眸子,像只警惕的夜猫似的朝院里一望,口中发出一声听不出悲喜的轻呼。
“死了?一个晚上不见,就这么死了?”
周豫丰狠狠在翠微脸上瞥了一眼,“二姨太,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心造下口业。”
翠微用手指去捋吊在额前的一缕卷发,身体像柔软的柳条,靠在门框上,没骨头似的,眼尾刷地挑起,“口业算什么,这家里,不一定谁造的孽深一些呢?”
说完,见没有人理睬她,便摆着腰走到周万中面前,伸手去掺他的手肘,“老爷,过去了都过去了,咱不伤心了,在这湿地上坐得太久,你的膝盖晚上又该疼了。”
一边说,一边吆喝着让曹云去拿来一副膏药给周万中贴上,语气平静地就像阿玉只是一只死鸽子,死了也就死了罢。
周豫丰本还坐在阿玉身边抹眼泪,现在却踉踉跄跄站起来,缓缓走到翠微身边,不敢置信地去望那两只毫无怜悯的眼睛,垂在腿边的拳头紧了又松。
“怎么了?”翠微直起身板,勾起唇角冲他笑,“大少爷要打我不成”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那一双小脚忽然被一双手握住,周万中抬头看着翠微,眼神顺着她尖得有些惹人怜的下巴一路朝下,来到裙摆下方那双被雨水浸湿了一点的缎面绣鞋上。
红色的鞋面,红色的鞋面,红色
“是你,”周万中嘴里说出两个字,目光却仍然没有从翠微的绣鞋上移开,他的声音镇定了许多,里面透着股大难不死的解脱,“你杀了阿玉”
他说。
翠微神色一滞,像被风雪冻实了,“老爷,你说,我杀人?”
周万中扶着她的腿颤巍巍立起身子,手指在她脸庞上晃悠悠点了几下,嗓子里发出和他平时说话不太一样的声音,嘶哑的,里面带着一点胜利者的笑意,却让听者不寒而栗,“到现在了,你还装呢?我都能看见你了,深更半夜,从我院前过去的不是你?昨天被阿玉打了一耳光的不是你?翠微,你就认了吧,或许我会念在你伺候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不将你送去官府,给你留条活路。”
“不是我”翠微嗫嚅了半天,才从唇齿间吐出三个字,并非她忽然丧失了一贯伶俐的口齿,而是因为,她觉得面前这个人,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疯劲儿,她有些不认识他的了。
周万中是什么人呢?一只积了几尺深灰的杯子,一口没在河底淤泥里的厚重木箱,她从未真正了解这层层灰烬淤泥堆积下的男人,但也知道,他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绝不像现在这个将肚肠里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挂在脸上的癫子。
你疯了。
翠微在心里说出这三个字,所幸,还有人和她一样,觉察出了周万中的反常。
“父亲,即便二姨娘昨晚出了门,也不能证明她就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母亲的死因还未定,也许是死于恶疾,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人下的手,也未可知啊”周豫丰虽然恨翠微,但他毕竟读了多年的圣贤书,还是明白“仁不轻绝,智不轻怨”这个道理的。况且,他也觉得周万中有些不对劲,说不出是哪里,但总而言之,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懂什么?多读了几年书,就觉得自己了不起,能骑在你老子头上了?”周万中说出一句平时甚少讲的粗语,然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轻吸了一口气,冲旁边的小厮道,“把二姨太关到柴房,一天嘴硬不认,就一天不给她饭吃,我看她这一身娇皮嫩肉能捱到什么时候。”
“我半夜出去是因为是因为”翠微嘴巴张了几下,终于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整,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把那骄纵了一辈子的二姨太拖出门外。
“装出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给谁看呢?”周万中看着门口冷笑,眉峰略略挑起一点,带着股洞悉一切的坦然。说完,他将双手背到后头,扯开步子朝门口走去,经过穆小午和赵子迈身边时,他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眉头锁起,似乎是在想他们是谁。不过很快,他就猜到他们的身份了,于是也没有多问,垂头朝右首一拐,顺着甬道朝前走了。
“老爷,这些鸽子还死得不明不白的呢。”穆小午不动声色送了句话上去。
然而周万中只是顿了顿步子,似乎在脑海中将她这句话过了一遍,又原封不动将之踢了出去。
他没有回头,更没有接话,便顺着那条滑溜溜地青石板路朝前走,走得四平八稳、不紧不慢,“无事一身轻”这几个字在他松弛的背影上体现得颇为淋漓尽致。
“老爷他怎么了?”秀荣在旁侧观察了许久,现在终于松了口气,一边拧自己湿透的衣角一边问出一句话来。
双碧没有回答,周豫丰也没有回答,两个人互相看着,眼中含着的,除了慌乱之外,还有一点其他人觉察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