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顺着拄杖朝上爬,指甲抠着木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张耀忠被吓得“啊”的叫了一声,外面的随从们听到了,忙掀开帘子探头进来,慌着问他是怎么回事。
“手”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张耀忠猛地张开了眼睛,他怔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一根破旧不堪的拄杖,当然,也没有那只布满了青筋的手,只有被洒了一地的年画,花花绿绿,被从车厢口透进来的光一照,分外刺眼。
他做梦了,方才马车摇摇晃晃,他便不知不觉睡着了,只是这个梦,未免太怪异也太真实了点,惊得他满身的冷汗到现在都没有落。
“公公,出什么事了?”随从们见他脸色青白,一个两个探身进来询问。
“无无事,发了场梦。”张耀忠冲他们摆手,示意继续赶路,于是,门帘被拉上后,马车又一次摇摇晃晃地朝前驶去。
张耀忠将地上的年画拾起来,其余的放在一边,手中只握着那张老婆婆的画瞧:古怪吗?一点也不,她还像他第一次见时一样,笑容可掬,平易近人。而且,她也没有拿着什么劳什子拄杖,她的手中,只有一幅卷轴,上面“一团和气”四个大字,用来形容她的模样再合适不过。
“老咯,平时想睡睡不着,现在好容易能休息一会儿,净做些颠三倒四的梦。”
张耀忠将额头上的冷汗抹去,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多想,将手中的画放在一旁。可就在这时,他听到拉车的马儿嘶鸣了一声,像是被惊到了,紧跟着,马车剧烈颠簸起来,那两匹拉车的马像疯了似的,死命朝前逃窜,仿佛想甩掉什么东西一般。
“怎么了?”张耀忠探身到前面想去掀门帘,可是车厢晃动得太厉害了,他的手抓了几下,都没抓住门帘,自己反而被从座位上甩了下来,脑袋磕在车壁上,“咚”的一声。
“公公,这几匹马忽然疯了,怎么都拉不住,您老人家扶好了。”
车夫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张耀忠于是伸手死死抓住车窗,勉强稳住身子,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上,随着一层接着一层的巨浪忽上忽下。
这么想着,耳边竟然传来了海浪的声音,“哗哗”那浪似乎卷得很高,然后,又重重落下,就像一堵轰然倒塌的墙。
张耀忠的身子猛地一抖,脖子虽然已经硬得像一根木头,但他还是梗着慢慢转过头去。他看到了一根拄杖,从那幅已经不知何时浮起来的年画中探了出来,拄杖的头部弯弯的,像个鸟喙,仿佛随时会啄人一般。
“你你是”张耀忠如今已经叫不出来了,因为年画里的老婆子在瞪着他,凶光毕露。
拄杖动了动,猛地朝前圈住张耀忠的脖子,将他朝年画扯了过去。他措不及防,惊吓过度,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只能任由自己被拄杖死死扯住。
“砰”的一声,膝盖撞到马车的座位上,暂时止住了滑行,张耀忠于是赶紧用两手撑住车座,使出浑身解数朝后挫,想摆脱拄杖的钳制。
可是拄杖只停了一停,便又将他朝前扯去,这一扯却比方才更麻烦了,他胸部以下被座位挡住,脖子却被一股奇大无比的力气牵扯着,一点点朝年画靠了过去。
张耀忠觉得自己的脖颈后方的皮肉快要裂开了,喉咙中的气息越来越弱,竟是只出不进,只能哈哈喘气,任凭涎水从口角流下,就像一条垂垂欲死的老狗。
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又对上了年画中的那双眼睛,他看到那双眼睛朝外凸了出来,就像两块暗黄色的水晶。
“咯嘣”一声,张耀忠的脖子断了,身子随之瘫软下来,手脚耷拉在两侧,再也无力抗争。
拄杖依然钩在他那根已经被拽得又细又长的脖子上,它将他的身体朝前扯,把他拉进年画中,血水“扑扑簌簌”,将画纸浸得殷红。
***
两匹拉车的马在山路上疯跑了一阵,终于挣脱了车辕,头也不回地顺着山路跑得没影了。车子朝前滑行了许久,才撞到了一块山石上面,“哐啷”一声停了下来,车轮都被撞飞掉了一半。
车夫早已弃了车,现在,正气喘吁吁地跟在那些骑着马的随从们后面,朝马车的方向赶了过来。
“公公公公”
一叠声的叫,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几个人顿时慌了神,以为张耀忠被撞得昏死了过去,于是忙下了马朝马车跑去。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随从率先去掀门帘,可是刚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就看到一个红不溜秋的东西从缝隙里侧着出来了,像长了腿一般,贴着他的衣袍滑到地上,蹭着满是车轮木屑的地面滑了出去,只在身后留下一道粘稠的血痕。
“什么东西?”众人被惊得散开,等看清楚那条血迹,又赶忙看向车厢,“公公公公呢?”
“他他老人家没没了”揭开门帘的那个随从话都说不清楚了,等反应过来,手一指伸向前方,“是它,是那个东西杀死了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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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像个霹雳从天砸下,众人先是愣了一愣,遂全部转身,看向前方。
那个不足两尺长的东西现在已经不跑了,它就立在几匹焦躁不安的马儿的后方,身子似乎朝他们的方向微微卷起了一点。
“那那是是幅年画吗?”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几个随从这才发现,血色正在从它身上慢慢褪去,像被它吸食掉了一般。随着红色散尽,它上面的图案就渐渐显露的出来,一个穿着花衣裳的老太婆,没错,正是昨日从江家取走的那副年画。
“年画杀杀人了”过了许久,人群中才传出颤颤的一声,与此同时,那张刚刚吸饱了张耀忠鲜血的年画抖了一抖,穿过林立的马蹄,朝他们的方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