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动手,留她性命。”
在仰着脖子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一刀时,子豫听到了一个声音,陌生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刀光剑影因为这个声音停下了,子豫看到那些衙役一个个拼命压住了怒火,肃然而立,齐刷刷对着那三个从徐冲身后冒出来的人影行了个礼。
子豫看着那三个人,中间的那个个子很高,站在那里,自带一股压人一头的不凡气势。站在左侧的小个子明显是他的随仆,一身精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而高个男人的右侧,则是个衣装单薄的姑娘,站姿大大咧咧,一副不羁神态,漫不经心地瞅着自己。子豫心里一惊,慌忙避开她的目光,因为她看到了斗笠下面那双眼睛,泛着红光,仿若两盏烛火。
“你们是”
子豫的话被徐冲打断了。
“子迈,你来得正好,吴大人被妖孽所害,而这妖怪,也正是二十八年前万家灭门惨案的凶手”
“徐大哥,这几日你去了哪里?”赵子迈轻声问了一句。
“我不小心中堕入山谷,竟发现妖怪藏身谷中,我拼死逃出,却遇上了前来寻我的吴大人,它它竟将吴大人给”
“这么高的山谷,还下着大雪,你是怎么上来的?”
徐冲顿了一下,眼睛却依然平静地如两口深潭,“它念旧情,将我托出山谷。”
此话一出,桑就“桀桀”冷笑一声,徐冲一愣,忙止住话头。
“妖怪都念旧情,你却不念,”赵子迈目不转睛看着徐冲,目光恨不得穿透他的躯壳,看破那颗被层层包裹的肮脏的心灵,“不仅不念,你还想让她为你顶罪,让她包揽下你犯的罪行。”
听到这话,那些还围着子豫的衙役们仿佛一下子被点沸了。
“赵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大人是被这妖怪吃掉的,您可不要冤了徐大人。”
人声鼎沸,此起彼伏,可是却似乎传不到徐冲的耳畔。他还是那么静默地站在原地,脸上依然平静如旧,就好像他们在谈论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
“徐冲,你认吗?”赵子迈抬高声音冲他道。
“无凭无据,我为什么要认?”徐冲依然冷静,不过宝田发现他已经握住了剑柄,肩膀的肌肉亦绷紧了,线条也变得不再流畅。
他开始戒备了,因为他知道,若真的无凭无据,赵子迈不会这样问他。
果然,话音刚落,衙役中就响起了一片惊呼,有几人甚至喊着朝这边跑来,只剩下子豫和几个胆大的还在原地没动。
徐冲侧过脸:他看到一片红色的东西从雪地上腾空而起,初看时他甚至以为那是另外一只幻蝶,可是直到那东西慢慢膨胀起来,他才看清楚那原来是吴元礼被血染透了的官袍。
现在,袍子里面就像充了气,不,不是气,像是真有一个人,一个看不见的人,他站在里面,将它撑得满满当当,袍角蹭着雪地朝徐冲飘了过来,在地上留下一条宽宽的血痕。
官服胸口补子上的那只蓝雀,也被吴元礼的血染得通红,单那只眼睛白森森的,看得徐冲心中一惊。
可是,他还是强自镇定,站在原地没动,眼睁睁看着官袍慢慢朝自己滑过来,颤巍巍停在他身旁不动了。它上面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徐冲一阵头疼,他下意识地去摸衣服里的百合,却发现那朵花早不知在何时被他丢了。
“呜呜”
吴元礼的官袍出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出,似鬼非鬼,吓得那些衙役纷纷躲到赵子迈身后,不敢直视这诡异的场景。
“徐大哥,你曾问我信不信这世上有鬼,我告诉你,我信,因为我从小就看得到这些东西。就比如方才,我看到吴大人伏在你的肩膀上,用一双通红的满是仇恨的眼睛看着你,我就知道,他是被你杀害的。可我知道即便说出来你也会否认,所以,我就当着你的面问一问他,看他到底是被谁所杀。”
缓缓说出这句话后,赵子迈清了清嗓子,冲那件被白雪衬托得格外扎眼的官袍道,“吴元礼,你是被何人所杀?”
官袍的袖子慢慢提了起来,虽有些艰难,却越提越高,直到与肩膀齐平。袖管转动了一下,用空空的袖口对准一旁的徐冲,随后,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像是被冻结住了一般。
“他徐冲徐冲杀了我”
是吴元礼的声音,虽然轻飘飘的,像随时能被风吹走,但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控诉,对杀人凶手的控诉。
衙役们呆愣住了,纷纷站直了身子,朝徐冲望了过来,目光从他平静的面孔上滑过,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恐。
一样闪光的东西从吴元礼的官袍中飞了出来,官袍失去支撑,飘落到雪地上,远看去仿佛一滩鲜血。
“赵子迈,身为朝廷官员,你竟然用妖术玷污我的清白。”徐冲终于发声了,可说出的话却让人震惊,他的表情依然镇定,双眼中却闪着不怒自威的光。他将长剑举起,直指赵子迈胸口,“我朝律例明文规定,严禁在民间使用巫蛊之术,你身为当朝首辅大臣之子,不遵行例法,反而反其道而为之,你知不知罪,该不该罚?”
上方宝剑,上打昏君,下斩奸佞。
可是这个在民间流传已广的说法,徐冲却从未放在心上,他的剑,和这世界上任何一把剑一样,是护身的武器。他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用这把剑先斩后奏,杀死朝廷的官员。
所以,在用剑指着赵子迈的时候,他也难免心惊,赵子迈不仅是顺天府的通判,还是他最敬仰的恩师的独子,他不知道这一剑下去,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头疼得更厉害了,仿佛要裂开似的,徐冲的嘴唇都抽搐起来,露出里面像野兽一般的尖牙。
“杀了他。”
头疼得他眼前泛起了一片白雾,他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持剑朝赵子迈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