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云没有撒谎,虽然吴元礼面红耳赤地争执了半天,可是在问过那几个衙役后,他还是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退了下来。徐冲不愿当着众人的面责备他,所以在默默看了吴元礼一眼后,便一甩袖子走进杨府,来到发生命案的那间屋子。
崔如意的尸首已经被抬走了,地上用草灰画了个人形,显示着她离世时的模样。那方黛青色的砚台还放在人形的旁边,上面浸染的血已经干了,只留下几片斑驳的痕迹。
徐冲在“人形”旁蹲下,目光落在砚台上面,看了一会儿,方才冲站在后面的小锁问道,“这砚台是杨家的东西还是少夫人的陪嫁之物?”
小锁一愣,遂快速答道,“它是崔家陪嫁来的文房用品,少夫人很珍视这方砚台,每日都要好好擦拭清洗的。”
徐冲眼底闪过一道光,可还未说话,一旁站着的吴元礼就压不住性子插嘴进来,“徐大人,您看,这砚台上面刻着字呢,好像是首诗,”他微眯起眼睛,“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这是晏殊的《蝶恋花》。”
说到这里,他忽的一惊,大声道,“大人,莫非莫非这块砚台竟是一件定情之物?”
徐冲叹了口气:吴元礼脑子不快,可嘴却偏生极快,这两样特质但凡他缺一样,就会为自己省却不少麻烦,可是现在看来,这只能是自己的奢望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听到“定情之物”这四个字的时候,杨子云“啊”了一声,又开始了漫长且曲折的咳嗽,徐冲耐着性子等他咳完,方才问道,“杨公子,看来你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杨子云抚着胸口,努力平复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绪,“我怎么可能知道如意如意她才嫁过来三日,我身体不好,近日更是连眼睛都坏了,看什么都是重影压根压根就没注意到这砚台上的字呀。”
说完,见吴元礼又警惕地看着自己,他便连忙补充道,“不过不过就算我知道如意以前有个情郎,我也我也不会气她,她也是可怜人,我没几日可活了,她不过是个工具,一个为杨家续香火的工具,我怎么会记怪她?”
说完,他便又咳嗽起来,被身旁的小厮左右搀扶着才勉强立在原地。
“看来只有亲自去一趟,才能搞清楚那位赠送砚台的人是谁了。”徐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刚准备动身,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瞟见小锁飘忽不定的眼神,于是转过身,冲那小丫鬟正色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如实招来县尉大人必然有赏,若被我们自己查出来,那你可是要挨板子的。”
小锁吓得跪倒在地,“大人,我有几个胆子,敢对您故意隐瞒?我只是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快说。”
“昨日我离开少夫人的屋子的时候,曾在园中看到了一个人,那人面生的很,不过我当时以为他是新来的小厮,所以并未介怀。现在想来,他当时神色慌乱,见了我便以手遮面,而且径直朝着少夫人的屋子去了,倒是倒是有些奇怪。”
***
黑色的屋檐上残雪微融,黑白参杂,有几分触目惊心的生动。一只喜鹊正停在檐边歇脚,猛然瞅到那个躲在门边的身影,便不识趣地“啾啾”叫了起来。
可是还没叫上几声,就被迎面而来的石子吓得惊跳起来,慌慌张张扑棱着翅膀飞向湛蓝的天空。
喜鹊慌不择路的模样引得始作俑者抿嘴一笑,他朝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这才猫腰潜进北院。
院子里种着一株大枣树,枝条弯曲,树皮粗糙,树干上的纹路就像老人饱经风霜的脸。徐冲躲在树后,露出半个脑袋,朝前面的厢房望,方才在院外,他已经隐约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现在离得近了,那声音更是清晰地飘进他的耳中。
“吃些东西吧,这包子是你最爱吃的,你爹一大早到集上买了肉,特地让我包给你的”
“你听了我们的劝,没到杨家去,你爹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小彦,她人已经死了,你能不能答应娘,以后就别折腾了,咱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过日子,这以前发生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咱们向前看好不好?”
发生过的事怎么能当做不存在?于他,于如意而言都不可能。
这是周彦的心里话,不过他没有将它说出来,因为这亮日发生的事已经让老两口心力交瘁,他不想再让他们忧心。
“娘,先不说这个了,”他温顺地冲母亲笑了笑,“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官府的人没找到咱们家来,你和爹也就不用再睡不安稳了。”
“那凶手会是谁呢?如意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她的死和你无关吧,但我这心里却还是有些难过。”周老太太性子耿直,想也没想就将这句话秃噜出来了。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周彦眼中的光忽然暗了,眉梢眼角也耷拉下来,像被抽去了浑身的气力。
“我知道我知道,让你一时半会忘了她没那么容易,不过她人已经不在了,你还能怎么样呢?”周老太太急着弥补自己的过错,怎奈越补越错,“这一辈子和谁过不是过呢,走到最后都会相看两生厌的。你看我和你爹,在一起过了几十年了,还不是天天吵嘴,斗个没完。过段日子啊,我找人给你说门亲事,保准给你娶个美娇娘回来,不会比如意差的”
“好了娘,咱们今天不谈这个了”周彦果断阻止了话题的进一步延伸,他想起如意漾着笑意的面孔,比墙角那支淡黄色的梅花还要动人。
“好,不谈,不过你要答应我,有什么事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要告诉我和你爹,好吗?”
周彦没有回答,因为屋子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透过窗棱,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