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下之家,当产子者,力不能举而弃杀之。”李海看向苏珊,一字一句道,“简而言之,就是无力抚养孩子,所以便将其溺死。”
“中国人都喜多子多福,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多子多福,”李海嘴角晕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当家徒四壁、饥寒交迫,孩子就成了负担,尤其是女孩子。因为在流行厚嫁之风的东昌,嫁女多者千缗,少者不下数百贯。倘不如此,则乡邻讪笑,男女皆怀不满。”
“所以婴儿就成了贫穷和恶俗的牺牲品。”苏珊倏地睁大眼睛,“艾米她也是”
“艾米是幸运的,你救了她,她没成为那千千万万被溺死的婴孩中的一个。”赵子迈轻声劝慰道。
“前几年朝廷派官员下来,就是要彻查溺婴一事。男女数量失衡、人口数量剧减会引起诸多弊端,所以朝廷相当重视,不仅颁布法令禁止杀*婴,还由中央拨款拨物为穷人建造房屋,并向全国各地的巡抚、知府发出命令,要求富人广施民济。朝廷还命令各地府衙派专人守在河岸和塘边,严防溺婴之事的发生,然而,这政策在别地奏效,但在昌东这里这却似乎没有成效,据我所知,近几年婴儿的数量还在急剧减少。”
“没有成效?怎么会这样?”赵子迈不解地追问了一句。
李海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令他沟壑纵横的脸又多了几分苍老,“我想,那些人或许有别的手段,只是我们还没有追查到”
“李大人,言归正传,今日请您过来,是因为我这位朋友想找到她女儿的生身父母,那小姑娘恰巧记得她出生的村庄的样子,李大人是本地人,在此为官三十余年,不知可否提供一些线索给我们?”
说完,见李海凝神看着自己,赵子迈便接着道,“那地方的院墙应该是用石头垒成的,村中种了不少青梅树,梅果做成蜜饯便可以拿到集上贩卖。对了,那里的人哄孩子喜欢唱一首歌谣:猫咪哥,鼻红红。着瓦顶,咬底侬?我弟着厝真好疼,阿汝快去咬别侬”
“猫咪哥,鼻红红,”李海轻声笑道,“赵大人,这事倒巧了,您说的这个村子我前几日才去过,因为那里出了一宗命案。”
赵子迈心中一喜,苏珊更是激动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两人同时问道,“是哪里?”
“玉河的发源地,东昌三坪村。”
***
艾米从客栈逼仄的楼梯上下来时,桑正掂着把斧子在院子里劈柴,穆瘸子站在离它几尺远的地方指导,“对,照着纹路劈,从小头劈下去,瞄准了就利落下斧子,没错,看,劈得多好,一分为二,整整齐齐。我就说嘛,无聊了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用非得打呀杀呀的,这样既消磨了时间,还能强身健体,简直一举两得。”
桑学习能力极强,下手又快,不一会儿功夫,墙根旁就堆了一大摞长条形的柴火。皱着眉头瞅了柴堆一眼后,它将斧柄扛在肩头,目光瞥向穆瘸子,“还有什么活可以做?”
穆瘸子搓手,“地也扫了,衣服也洗了,要不,您老到灶房去帮帮手?”
“灶你个”
桑掂起斧子便要冲他过去,穆瘸子忙朝艾米一指,陪着笑脸道,“有小孩子在呢,别别动粗。”
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站在楼梯口的艾米,眼珠子转了几下之后,将斧子撂在地上,双手掐在腰上朝她走去,躬身道,“小丫头,盯着我干嘛?”
“你喜欢迈克?”屏息凝气盯着桑看了一会儿后,艾米细声细气地冲它说出这几个字。
说完,桑还没说话,穆瘸子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捂着腰咳嗽了半天都没起身,嘴里“哎呦妈呀哎呦妈呀”的连叫了几遍。
“我喜欢谁?迈克?”桑挑起一根眉毛,“迈克是个什么玩意儿?说人话。”
艾米清了清嗓子,呼吸声音变得有些急促,“你喜欢赵公子,是不是?你要和我妈咪抢他,是不是?我不会让人把迈克抢走的。”
桑嘎嘎笑着,压低了嗓子,“是,我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你满意了?”
说完,它脸色一沉,厌恶地“嘁”了一声,旋身就朝楼梯上走。可是上了几级台阶后,它忽然不动了,一手用力握着扶手,缓缓旋身过来。
“你手上戴的是什么东西?”它说,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冰冷的气息。
“这个应该叫什么?我想想,念珠?是这个称呼吧?”艾米将手腕上那串东西轻转了一圈,“有点大,还能再缠一圈。”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桑说着已经转身走下楼梯,它现在和艾米靠得很近,几乎贴到了她的身上。目光从她的头顶毛茸茸的头发,掠过身体的每一寸,一直落到皮鞋的鞋面。
“从哪里,说。”
“刚说过咱不能欺负小孩儿,这个更小,连牙都没换”穆瘸子见情况不妙,赶紧过来调和,可是刚走到桑的身边,已经被它抬起一条胳膊撂飞起来,落到院中的草垛里。
念珠还是那般饱满圆润,像没有被尘世浸染过,每一颗都漾着一层圣洁的光,仿佛是刚刚从神佛指间摘下来的一般。
艾米还在把玩着念珠,完全没有感受到笼罩在身上的那层越来越重的杀气。
“林子里捡的,妈咪说这是来自东方的好东西,辟邪,让我留着了。”她抬起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向桑,“可惜妈咪对它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我还是想不明白这几颗珠子怎么就能辟邪了,你能告诉我吗?”
说着,她就将念珠从手腕上取下,将它递到桑的面前,“我听到迈克叫你大神仙,那么大神仙,你帮我看看,这些珠子有什么特别的?”
“小丫头片子,竟然算计到你爷爷头上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
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缓缓朝艾米伸出手,它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它要狠狠扼住她细嫩的脖子,逼她说出实情,谁也别想拦住它。
可是手伸出一半,却忽然动不了了,它感觉身体中那股一直蠢蠢欲动的气一下子冲了出来,来到那只伸向手中,将它的每一根指头都遏制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