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凤目含威,立时向陈叔通瞧过去。
陈叔通自知失态,只能道:“启禀圣上,苏州叛乱,公主却身陷苏州,实在教人担心。”
“陈叔通,你出身行伍,该有军人的直率。”圣人淡淡道:“当差的时候,朕需要你的谨小慎微,但现在不必吞吞吐吐,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来。今日是御前会议,说错了话,朕也不会怪你。”抬手道:“都平身吧。媚儿,国相年纪大了,给他搬把椅子,其他几位爱卿就站着说话吧。”
长孙媚儿乖巧地给夏侯元稹搬了一把椅子,夏侯元稹拱手谢过,坐了下去。
“回禀圣上,臣只担心公主会被苏州钱家所挟持。”陈叔通听得圣人不会追究失言之罪,这才肃然道:“公主此番亲自前往江南,必然是对江南世家没有任何防范,如果钱家挟持公主,那么!”后面的话不敢说下去,但在场的几人自然知道陈叔通意思。
夏侯元稹神情凝重,声音低沉:“圣上,陈将军所言极是。内库被盗,定然是江南世家故意为之,其目的就是诱使公主前往江南,如果没有内库失窃一案,公主自然也不可能亲自前往。”
“内库一案,事关重大。”圣人此时已经镇定下来,缓缓道:“麝月向朕请求亲自前往彻查,朕也相信她能够处理好此事,所以答允。”凤目带霜,冷笑道:“只是朕没有料到,江南世家竟然敢造反。”
夏侯元稹道:“恕老臣直言,当年赵氏一族被诛,老臣就担心江南世家存有二心。不过江南世家虽然富可敌国,却手无兵权,只以为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老臣也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与王母会勾结。”叹道:“老臣身为国相,却对此一无所知,却有失察之罪。”
“启禀圣上,王母信徒素来是行事鬼祟,当年为祸青州,一开始也是悄无声息,并没有引起官府的注意。”兵部尚书窦蚡小心翼翼道:“剿灭青州王母会之后,他们就此销声匿迹,虽说还有些许残党流窜在外,但都不成气候。青州平叛后,王母会自然会更加小心谨慎,潜伏于苏州发展信徒,确实是让人意料不到。”顿了顿,才道:“不过臣以为,如果没有江南世家的包庇,王母会绝无可能做到如此悄无声息。”
一直没吭声的工部尚书宋世清附和道:“窦大人所言甚是。王母会此番叛乱,应该是筹备许久,官府一直没有发现端倪,只能是因为江南世家的庇护。”
陈叔通道:“江南世家手中没有兵权,要起兵造反,正好利用王母会。”
“不仅仅只是王母会。”国相摇头道:“只怕苏州大营也已经叛变了。”
窦蚡脸色微变,惊诧道:“老国相,苏州大营也叛了?”
“王母会即使在江南聚众起兵,但那些信徒几乎都是受蛊惑的百姓。”国相缓缓道:“虽然人多势众,但真正上了战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钱家在苏州城举起了反旗,驻守在苏州城外的苏州大营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得知苏州城出现变故,苏州大营必有动作。”神色凝重:“苏州城内有刺史府官兵,有长史府的守城官兵,还有苏州知府衙门的官差,他们如果忠于朝廷,绝不可能眼看着钱家控制苏州城。”
陈叔通点头道:“老国相所言甚是。苏州大营有三千精兵,城中有变,苏州营入城可以立时稳住局面,如果事先没有拉拢苏州营,钱家绝不敢在城内轻举妄动。”
圣人冷着脸:“苏州的官员都是麝月提拔,她还真是用人不贤。”
虽然只是短短两句话,但在场诸人都听出圣人对麝月的不满。
长孙媚儿朱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当务之急,是立刻调动兵马平定苏州的叛乱。”陈叔通肃然道:“江南对我大唐的重要不言而喻,绝不能让江南落入叛军之手。”
窦蚡皱眉道:“虽然从苏州送来急奏,但这已经是数日之前的消息,这几天江南是否有变的变故,暂时还不清楚。此外苏州钱家叛了,那么杭州和扬州是什么情况?都说江南七姓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如今明确钱家已经叛变,其他六姓是否参与其中,又或者说,他们是否在急奏送来的途中,已经举起了反旗?”向圣人恭敬道:“圣上,苏州叛乱和江南叛乱,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朝廷应对的策略也将完全不同。”
圣人颔首道:“窦爱卿言之有理。你是兵部堂官,可有应对之策?”
“如果只是苏州叛乱,事情就好办得多。”窦蚡恭敬道:“立刻派人前往杭州和扬州坐镇,首先控制这两州的局面,即使这两州世家并无谋反的迹象,也要将他们控制在手中。另选派一员大将前往江南平叛,调集杭州营和扬州营作为平叛主力,此外就地募集钱粮,征募兵勇,到时候不需动用国库,只需要利用江南本地的钱粮兵马,便可以迅速平定此次叛乱。”
宋世清立刻道:“不错。江南七姓既然休戚与共,如今七姓中的钱家叛乱,他们若想撇清干系,便要全力协助朝廷平叛。平乱的钱粮必须由他们来承担。”
圣人平静问道:“如果是江南七姓全都叛了呢?”
这当然是最要命的结果。
窦蚡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果江南七姓都叛了,那就是整个江南三州全都叛了。果真如此,江南三州将会遍布叛军,江南七姓财力雄厚,再加上王母会,朝廷要平乱,就要调动大军,而且还需要筹集大批的钱粮。”
“调动哪些兵马,又需要调动多少人马?”圣人目光从几名重臣身上扫过。
几名大臣并没有立刻说话。
这些年帝国的军略以镇南王慕容长都为最大的威胁,其次则是北方的图荪人,所以南北两线都是屯驻重兵,却没有人能想到,最不可能出现叛乱的江南却恰恰反了。
这消息来的十分突然,虽然江门县令有急奏送到,但正如窦蚡所言,眼下江南到底是个怎样的局面,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如果只是苏州钱家一姓叛乱,朝廷还可以从容应对,可万一整个江南都反了,朝廷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是否能够迅速调动兵马钱粮前往平乱?
钱家既然敢反,自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朝廷如果不能制定周密的平叛计划,轻易出兵,很可能是无功而返。
且不说应该调动哪些兵马前往,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是否能够准备足够的钱粮用于出兵?
常言说得好,皇帝不差饿兵,如果没有充足的钱粮,等到大军调动江南,出现钱粮短缺的情况,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国相和在场几名重臣都是帝国最高层的官员,制定平乱之策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只是盯着江南一隅之地,同时还要考虑到因此而造成的其他后果,譬如南疆,譬如北方,甚至是东北渤海国,这些势力会不会趁虚而入?
在应对江南之乱的时候,必须要未雨绸缪,做好应对更多突发事件的准备。
“老臣以为,有三件事要做。”夏侯元稹沉吟片刻,终于道:“首先,立刻派人前往江南打探消息,弄清楚江南三州到底是怎样一个局面,只有知晓了那边的局面,朝廷才能商定平乱之策。此外,圣上下旨,令江南周边各州严加防范,提防王母会在其他各州还有势力配合江南作乱。特别是江淮和豫州,更要全力戒备,不可有丝毫的疏忽。最后,朝廷这边,也要迅速筹备平乱,钱粮辎重装备,交给户部和工部迅速准备,南院和兵部也要即刻制定出平叛计划。”
圣人微微点头,问道:“国相觉得从何处调动兵马担负平叛之责?”
“窦大人方才说的并没有错,如果仅仅只是苏州叛乱,那么杭州大营和扬州大营的兵马作为主力,就地征募兵勇,再从江南周边抽调部分兵马前往协同平叛,以苏州一隅之地,应该不难将其平定。”夏侯元稹缓缓道:“可是如果整个江南都叛了,江南周边各州的兵马绝不可轻举妄动,如果王母会在周边各州潜伏有势力,一旦各州兵马被调走,必会被王母会趁虚而入,局面将更无法收拾。”
“不能调动州军,难道要调动边军?”窦蚡问道。
夏侯元稹摇头道:“边军更不可调动一兵一卒。江南叛乱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扬出去,如果无法迅速平定江南,那么慕容长都和图荪人必然会蠢蠢欲动,还有西陵,李陀作乱,一直在等待机会入关,他背后很可能就是兀陀人,这些势力都不可掉以轻心。”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帝国周边,群狼环伺,边军卫戍边关,一旦调动边军,更会让那些敌寇心生歹念,这种时候,非但不能调动边军的一兵一卒,还要圣人下旨,敕令澹台悬夜和裴孝恭严加戒备,提防敌寇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