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知没想到商璇会将话说得这样直白,他压低声音说:
“商姑娘慎言,这宫中可是虎狼之地,小心隔墙有耳。”
商璇也压低了声音说:
“我仔细听了,这周围没人,不然季太医和我,恐怕早就说不了话了。”
季行知无语地看看他,轻咳了一声。
“想不到商姑娘如此耳聪目明,佩服佩服。”
商璇坐直了身子,悠闲地喝了口茶,问道:
“既然暂时没有危险,那季太医能不能开始说正事了?”
说起此事,季行知变得一脸沉重。
“太子妃身体一向很好,在怀孕的最初也没什么异常出现,但是在七个多月的时候,太子妃突然出现了焦虑,心神不宁的症状,所以才会隐隐出现了早产迹象。这事我与太子说过,也叮嘱过侍女饮食要加倍小心,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已经算是将身子养好了。而太子妃今早之所以会早产,全因补药中,突然多出了一味我并未开过方的山楂。”
“这山楂,好像是滑胎之物。”
“不错,根源就是这味山楂,可这其中仍有蹊跷。”
“哦?季太医此言何意?”
“我看了那药渣,山楂的剂量十分小,如果只是误食了一次两次,并不至于早产。”
商璇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样啊,那这下药的人还真是十分谨慎,好像是想让她早产,又不想伤害到孩子。”
季行知点点头。
“可以这么说。”
商璇看着季行知。
“这话,季太医肯定没对皇上说吧?要不然,楚墨宸也不会被软禁了。”
季行知十分坦然地说:
“当时的场面,并不适合多说话。”
“可我却觉得,季太医是还没看清谁会笑到最后,所以在给自己留后路呢。”
季行知也没有被拆穿的不好意思。
“我在堂上说的话都是事实,没有半分掺假,只不过是话没说尽而已。这两人,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太子,都不是我一个小小太医能得罪的。我不是查案的官员,难道还要我说,我怀疑太子亲手下药害他的妻子和孩子,就是为了栽赃三皇子?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指认三皇子,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太子妃和小公主也健健康康的,大家都活着,我觉得很好。”
“季太医倒是看得通透。”
“我也只是想好好活着罢了。”
“那今日之后呢?季太医总不会觉得今日和我说过这一番话之后,还能独善其身,继续左右逢源吧。”
“既然我把以前不敢说的都和商姑娘说了,我现在的选择,还不够清楚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季太医选得好。”
季行知叹了口气。
“太子此举太过狠毒,对待自己的骨肉尚且能如此,更遑论与他无关的其他人了。而我也看明白了,这楚国势必是要变一回天的,就算谨小慎微又怎么样呢?只要在这朝堂一日,就不可能让自己干干净净的,还不如提早找了靠山,这样至少不会不明不白地冤死,连尸骨都没人收。”
“季太医很快就会知道,你做出今天的选择,一定不会让你自己后悔。”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商璇已经大致清楚了,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外面的人怕是也要开始怀疑了。商璇对季行知说:
“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请季太医帮我施针吧。”
季行知一愣。
“商姑娘,你并没有病。”
“这我还不知道吗?”
“那你……”
“季太医,以你现在的头脑,能在宫中安稳地活了这么多年,只能说以前的宫中真是太平。”
说罢,商璇已经解开外衣趴在了床上。
“听我一言,季太医再不动手,可就要来不及了。”
季行知无奈,所幸这几处穴位平常扎了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他只好拿起银针走了过去。
小心施过针后,季行知刚刚拿手帕擦过手,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他很是惊奇地看了一眼商璇。
商璇被扎得像个刺猬一样,疼得不想说话,只斜着眼看了季行知一眼。
看吧,来事了吧?
外面的人听里面没有动静,便轻轻推开了门,一眼就看见坐在桌子边,抄着手闭目养神的季行知,还有趴在床上,顶着一身的银针,一动不动的商璇。
来者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低眉顺眼的,看起来十分纯善。她对着商璇开口道:
“商姑娘,奴婢春桃,是孙公公派来服侍姑娘的,特地来问一下姑娘什么能施完针,奴婢好准备热水为姑娘净身。”
商璇有气无力地问:
“季太医,还需多久?”
季行知睁开眼,算了算时辰,开口道:
“大约还要一刻钟。”
春桃恭敬地说:
“那奴婢便一刻钟之后再来。”
说完便退下了。
约摸着春桃走远了,商璇便转过头来对季行知说:
“赶紧拔了拔了,疼死我了。”
季行知哭笑不得地取了银针,问道:
“你平白无故来受这个罪,还是顶着丧命的风险,又是为了什么?”
商璇一边穿上外衣,一边说:
“空有一身能耐无处施展,所以来试试喽。”
季行知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一刻钟时间很短,商璇抓紧时间对季行知说:
“听说太子妃的侍女被关进内务司了?”
“正是。”
“我初来乍到找不到地方,还请季太医明天帮我绘一副皇宫的地图带过来,尤其是内务司周边,要尽可能详细。”
季行知打量着她。
“商姑娘不会是只想凭一己之力来做这件事吧?”
“那不然你以为我进宫来是为什么?真就是被你扎针来了?”
“商姑娘,这可是皇宫,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生死,不可儿戏的。”
“沁雪和楚墨宸被软禁了出不来,那你说说这事找谁来做?越拖下去只会对我们越不利。不过我也不算孤军奋战,这不是还有季太医帮忙呢吗?”
季行知郁闷地叹了口气。
“商姑娘啊,你这……”
商璇不耐烦地说:
“别这个那个的了,你就说地图能不能带得来?”
“……能。”
“那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我自会计划,有别的需要我会再跟你说的。”
季行知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应该是一刻钟到了。
商璇赶紧坐回床边,好像刚起来的样子,季行知则慢慢地把银针放好,收回了药箱。
春桃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季行知对商璇说:
“一会儿我会派人把开好的药拿过来,姑娘吃过药后好生休息,这样对病情才会有帮助,明日这时我再来为姑娘施针。”
商璇点点头。
“有劳季太医了。”
春桃也盈盈施了一礼。
“季太医慢走。”
然后季行知就被外面一直等着的人,看护着送回了太医院。
商璇坐在床边,春桃用手巾沾了温水,轻轻帮她擦拭着施针的肩颈。商璇轻轻叹了口气道:
“我连针都扎完了,沁雪竟还没来看我。”
春桃对她说:
“商姑娘不知,这皇宫里规矩多,即便是皇子妃也不是能多么随意的,现下小公主又出生了,这防备等级更是比从前更甚了。姑娘莫急,还是要先治好了病,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事。孙公公已经吩咐人帮姑娘准备了换洗的衣服,一会儿奴婢就帮姑娘拿进来。”
商璇点了点头。
“那就辛苦你了。”
“姑娘说哪的话,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擦完了身子,春桃就端着盆子出去了。商璇和衣躺在床上,想想春桃刚说的话,忍不住笑了。
这小宫女年纪不大,倒是挺机灵,也挺会说话的。
可惜啊,遇上的是我这样的人。
要知道,我开始睁眼说瞎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出没出生呢。
说是来服侍,实际也是为了监视,春桃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商璇,生怕自己一个眨眼她就不见了。而能有个人在身边逗一逗,商璇也乐得有趣,故意一会儿要吐了,一会儿心慌了,一会儿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折腾得春桃一直跑来跑去端茶倒水,只一天的时间不到,硬是让这十来岁的小姑娘连走路都抬不起脚来了。
于是下午季行知到的时候,就见春桃感激涕零地看着他,好像见到了救星。
“既然季太医来帮姑娘施针了,那奴婢就先下去了,等到一个时辰后再来为姑娘擦洗。”
然后施了礼,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
季行知关好门,看着正在修指甲的商璇疑惑地问:
“昨天看她还稳稳当当地,今天这是怎么了?”
商璇刚刚磨好一个指甲,她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手,不在意地说:
“把我当洪水猛兽了呗。”
季行知不明其意,商璇好心解释了一句:
“不把这眼线支走,怎么和你说话?”
然后也不管季行知茫然的表情,直接走到他跟前问:
“我要的东西可带来了?”
季行知打开药箱,将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然后打开箱底的夹层,取了一张地图出来。
商璇展开地图,地图上画得比较详细,主要是从灵溪宫周边开始一直到内务司,总共有几条路,路上有什么障碍,要经过几处宫苑,都是一目了然。
商璇赞叹地点点头。
“季太医执行力果然了得。”
季行知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脸。
他才不会说,这是因为平常这宫那院的小宫女们总是找借口让他出诊,他才会对这皇宫内院如此熟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