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晓晓蓦然僵住。

完了。

她的试探被发现了。

那么，是……要撕破脸了吗？

强行压下去的慌乱再度涌上心头，岑晓晓望着慕灵音那双眼，只觉得表面的纯良下都是深不见底的暗。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退了一步，脚下一软，就要跌倒。

慕灵音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眼睫颤了颤，掩下其中蓦然生出的暗影。随后伸出手来，一手扶住她的腰身，帮她稳住身形；一手放下书册，动作轻柔地盖住了她的双眼。

“晓晓，别怕。”他轻声说道，语音里似含着悲意。

视线突然陷入一片漆黑里，唯有耳旁传来轻柔的话语，岑晓晓弄不清楚慕灵音的打算，虽是乖乖站着，可身体却绷的僵硬。

“抱歉……”慕灵音又叹息了一声，低声解释道，“我本不想吓着你的，我今日找你来，只是想着你或许有些等不及。我……我没想到……”

话语蓦然止住，慕灵音闭上双眼。

他掌下少女的睫羽因为紧张还在微微颤抖着，她藏在衣袖下的拳头也捏的死紧，像是还攥着她曾赖以生存的刀片。

她不信他。

可她如何能信他？

“晓晓，你别怕好吗……”慕灵音顿了顿，缓缓睁开眼来，他的眸中翻滚着层层暗影，似是透着恶意又似是透着悲伤，纵使尽力压抑，语声里却仍是透出几分细微的颤抖来，“我真的不会害你的，所以……”

“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岑晓晓不知道，纵使她以为她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在眼看着慕灵音睁开眼的那一瞬，她眼底的神色是多么伤人。

戒备又恐慌，像是竖起了满身的刺，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与他方才昏睡时，所见梦魇何其相似。

慕灵音藏在袖中的手微不可见地抖着，眸中阴影愈发深沉，指尖亦有一点微光，颤颤巍巍地渐渐亮起。

那或许是消泯记忆的术法，或许是夺人性命的恶咒。两者并无什么区别，他只要动手，便能强行地从这个梦魇中挣脱出来。虽然……或许他以后会在黑不见底的渊池中沉得更深，可终究是短暂的解脱与慰藉。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少女伸出手。

然而也就在此刻，岑晓晓忽而轻轻应道：“嗯。”

意料之外的答案传入耳际，慕灵音一愣，他指尖的光芒猝然熄灭，眸中愈发浓郁的暗色也蓦然凝滞。

“慕灵音。”眼前的少女又轻轻唤了他一声，她的尾音虽然还有点僵硬，但语调已足够柔和。纤弱的眼睫如蝶翼般拂过他的掌心，勾起一丝微薄的痒意，“抱歉啊，我刚刚只是有些太吃惊了，明明你曾许诺过不会害我的。”

“我现在没有那么怕了，你……不要担心呀。”

慕灵音怔住了。

少女略显慌乱，却带着安抚的解释声中，他抿了抿唇角，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渐渐定格在她胸前的黑色薄片上。

她还佩戴着“运”。

慕灵音眨了眨眼，忽而觉得，那一直以来勒在他脖颈处的绳索正缓缓放松，终日缠身鼓噪不休的梦魇亦不甘地偃旗息鼓。

久违的释然涌上心头，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眼中的暗影便如同曝露于阳光下的阴翳，渐渐消散，回归原本的澄澈清明。

“你准备的点心很好吃，樱桃我也从来没吃到过，我还想再吃一些，所以……”岑晓晓仍是絮絮地说些，纵使她的躯体还是有些僵硬，但语中已带了轻松且讨好的笑意，“你先放手好不好？”

慕灵音藏在袖中的颤了颤，半晌，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听出了岑晓晓话语中的讨好和哄劝。

她语中所谓的相信，大半源于假意。

可也……足够用来自欺欺人。

慕灵音缓缓放开手。

眼前的世界乍然明亮，岑晓晓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抬眸望见一脸复杂的慕灵音，便勾了勾唇角挤出一个笑来。她神色虽然还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可好歹是没有了明显的恐惧与戒备。

“好啦，慕公子。”岑晓晓无奈道，“明明是我该怕你。可我怎么觉得……你却像是在怕我？”

慕灵音的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见状岑晓晓不由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好弄明白这一直困扰她极深的问题。

然而慕灵音却忽而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白玉般的脸颊渐渐升起淡淡的绯红来，那语气也含了赧然含了歉意。

“抱歉，岑姑娘，方才……是在下失礼了。多有唐突，还请恕罪。

天光明媚，竹影斑斓，衬的白衣公子神情明澈，古雅守礼。

仿佛片刻前那一抬眼的复杂与淡淡的压迫感都是她岑晓晓的错觉。

“……”未料及等了半晌换来的却是这般发展，岑晓晓颇有些没太反应过来。

这是……不打算撕破脸了？

除却松了一口气外，她心中还有些隐约的不甘。

总觉得只差一步，她就能知道慕灵音的真实意图了。

“岑姑娘，你可愿原谅在下？”

见她半天没回答，慕灵音的语气中添了几分无措。

岑晓晓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随后她就困惑地眨了眨眼。

所以……他这是在道个什么歉？

唐突……是指蒙了她眼睛，还是……

喊了她，“晓晓”？

破天荒的，岑晓晓就觉得自己耳垂有些热。

随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有哪根筋搭错了。

明明刚才还很吓人，可慕灵音这么一脸红，再这么一致歉……

岑晓晓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强行把自己的思维扭到正轨上，想要说些什么先客套应付一下。

可当她抬眼望见慕灵音纯澈的目光，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刚刚你没事吧？”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慕灵音当时就愣住了。

“咳咳，额……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一时好奇，没管住嘴。”话一出口岑晓晓便觉得后悔，但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她只能疯狂地摆了摆手，假装不在意地又转过身去拿桌上的樱桃，“哈哈，这樱桃挺好吃的，我再吃几个。”

这话题转的，再牵强不过。

因着转了身，岑晓晓看不见慕灵音的表情，她便也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知道气氛有多尴尬，恶狠狠地摘了颗樱桃，塞进嘴里。

慕灵音的神色却慢慢缓和了下来。

“岑姑娘，我不知道你猜到了些什么。”

“我不告诉你，非是我恶意隐瞒。只是……我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不是我说，慕公子你的举动有时候也太吓人了。”岑晓晓啃着樱桃，转过头来看着慕灵音，胆子不知怎的又壮了几分。

“你很害怕？”慕灵音偏了偏头。

“怎么可能不怕，好好的一个人突然一下就没气了，就算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正常人，可好歹……你现在还披着张人皮不是？”岑晓晓万般无奈道。

“这样啊……”慕灵音若有所思地垂下眸，沉吟片刻，忽而抬起头来望着岑晓晓，神色认真道，“你若实在害怕的话，下次……你可以试着不用管我。”

“这样的话，我就伤害不到你了。”

“你说伤害不到……是什么意思？”直觉的感觉慕灵音的话里有哪里不对，岑晓晓追问道。

慕灵音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好吧好吧，那你今日找我来，到底是想说些什么？”知道再问也没有什么结果，岑晓晓挠了挠脸颊，有些焦躁。

“我……”慕灵音却忽而支吾了起来。

“三四天没见了，你总不可能无聊到是喊我来吃东西的吧。”岑晓晓捏了捏手中的樱桃，忽而想起不久前碧水那番“莫要轻负”的言论来，一时恶趣味上涌，便开口打趣道，“还是说……慕公子你这是……想拿点心水果献献殷勤？”

话音一落，慕灵音迅速垂眸避开岑晓晓的目光，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一阵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岑晓晓半张着嘴，捏着樱桃的手登时有点僵。

“你……”她刚想开口打个哈哈。

“你……”慕灵音却忽而也出了声。

两人顿时又同时沉默了起来。

只见得白衣公子的脸颊越来越红，纤长睫羽下的澄澈眼瞳也仿佛泛起了明润的光泽，似有千般情绪蕴藏其中。

“我……”他再度开口，一字刚出，便又踟蹰，似是赧然到了极点，偏又难以克制自己的心意。

莫名暧昧起了的气氛下，岑晓晓只觉得全身都僵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等等……这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

很不对。

望着慕灵音渐渐坚定了起来的神色，岑晓晓心跳的越来越重，她有些慌，直觉地想要在慕灵音再度开口之前打破这个诡异的氛围。

“没……没什么事的话……”她讷讷开口，眼神有点飘，半天也没敢落在慕灵音身上，“那我先……”

“岑姑娘，且慢。”未等她把剩下的告辞说完，慕灵音便毫不犹豫打断道。此时，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脸颊虽然仍是绯红，可眸中的光彩却显得坚定，“今日找你，只因为在下有一事想告诉你……”

岑晓晓心跳如擂鼓，恨不能转身就跑。

她是真的不太想听。

奈何慕灵音却像是没有看见她脸上的拒绝，径直站起身来，一双澄澈温润的眼静静地凝视着她，双唇微微开启，一字一句清晰且坚定地说道：“在下心慕于你，你……可愿嫁予在下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