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晓晓看见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女,狼狈地蜷缩在枯井里。
她想要凑近看看那少女的面容,孰料心念一动,她整个人便像是被吸引了一般,猛然撞进那少女的身体里。
恍恍惚惚间,她觉得自己就变成了那个蜷在枯井里的少女。
井口已被人用巨石压死,连一点通风的缝隙也未留下,井壁上生着些许青苔,又湿又滑,全无可供借力的地方。
她喘息了一声,因着身体微微颤抖,额角又渐渐流出些血来。
半日前,她被人从井口推下,井底铺着些稀碎的石头,她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幸而并未晕过去。
直到半刻钟前,她仍在拼命地呼救,可是这枯井地处偏僻,那行凶之人又用巨石堵了井口。任凭少女凄厉的呼救声如何在井中回旋震动,外面也只能听见些许闷闷的回音。
井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压的她胸口透不过气来,井中的阴寒亦仿佛钻进了她的骨子里,肆意切割着她逐渐崩离的意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
明明半日前,她还依偎在公子的怀里,软语娇吟,指尖捻着一颗水润滚圆的樱桃。
再是半日前,公子弯起双眉,凑在她耳边,轻轻说着“我心悦于你”。
是的,公子爱慕她。
纵使她的身份曾如此低微。
近几日的经历美好的恍若梦境,她本以为她能苦尽甘来,忘记曾经颠沛不堪的曾经,去迎接更为温暖美好的明日。
可是……她现在却要死了。
她忽而不甘起来。
扶着昏沉的头,她直起身来,十指神经质地在井壁上抠动着,双脚亦蹬动着,想要攀上井壁。
“救命,救命,救命!!!”
因为过度用力,她指头上的指甲翻裂开来,渗出斑斑的血迹,在湿滑的井壁上留下道道暗色红痕。
“救命啊,有人吗!救命,谁来救救我!”
没有人回应她,空旷幽暗的井底,只回旋着她一个人绝望的声音。
当再一次从不到半米的井壁处跌落下来,她嗓音里透出破碎嘶哑的哭嚎声,随后又演变成剧烈的喘息。
剧烈的运动,消耗了剩余的空气,加速了死亡的脚步。
终于,那喘息声也渐渐低至不可闻。
“公子……”
意识消失的最后,她仍虚弱地开合着嘴唇,绝望地呼喊着她挚爱的人。
死亡的痛苦加注在身上,岑晓晓的意识一个激灵,终于从刚刚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可这毫无用途,她仍是被困在这少女的身体里,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这只是个噩梦,为什么会有这么真实的窒息感?
岑晓晓惊惶不解地想着,她拼了命的想要挣扎,想要醒来,身体却像是压着重重的巨石,完全不听她的使唤。
岑晓晓不甘心地尝试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便觉得自己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她刚要松口气,随即便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可怕的窒息感如影随形,她还在用那少女的躯体!她还在梦里!
少女的意识陷入沉睡,唯留岑晓晓一人面对着这漆黑的井底,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得不到任何一口赖以生存的气体。
岑晓晓已经快要绝望了。
“够了。”
就在她快要放弃挣扎的时候,有谁淡淡的一声,忽而闯入其间,搅散了这个绝望悲戚的梦境。
“谁……”意识被猛然抽离,黑暗潮湿的枯井,狼狈绝望的女人,这一切梦中的场景都在渐渐远去。半梦半醒里,岑晓晓不解地呢喃出声。
是谁帮她摆脱了这个梦境?
疑问没有得到回答,昏沉的意识却在渐渐苏醒,恍恍惚惚里,她觉得有谁用冰冷的指尖,浅浅划过她的脸颊。
“晓晓……”那人低低地在她耳边呢喃着她的名字,温柔的语音里带着隐约的后怕,“我……找了你好久。”
“是出了什么差错吗?还是……有人遮盖了你的命数?”
“我差点……就没能认出你。”
他的尾音颤了颤,似是带着一点心疼,那根冰凉的手指慢慢移上她的额心,微微停顿了片刻。
明明本该是温情的动作,但或许是因为他指尖的那点凉意,一阵莫名的恶寒忽而涌上岑晓晓的心口。
身体的记忆向她提出预警,在那些消逝的梦里,她多次体会那冰冷的触感。似有剑锋悬于头顶,又似冰雪落于心头,一缕寒意刺破昏寐,直至肺腑,将她送入幽冷的深渊。
“谁……”
惊悸之下,心脏一个剧烈的搏动,岑晓晓挣扎着睁开双眼。
“哗。”像是察觉到她的清醒,颊边的冰凉转瞬撤去,随后便传来衣袂擦过窗楞的声音。岑晓晓慌忙坐起向外看去,刚想喊救命,却见那道白影一掠而过,转瞬便消失在了昏黑的夜色里。
虚幻的仿佛一个幻觉。
却又莫名带着“终于来了”的了然感。
岑晓晓强迫自己咽了口口水,硬生生把那声尖叫给咽了回去。
雕花木窗大开,阵阵寒风涌进,窗外月暗星疏,茂盛的树木在夜里投下诡谲的影子。
心中惊悸未平,岑晓晓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她抚着脸颊,只觉得那里仿佛还有凉意残留。
而那凉意……亦是如此熟悉。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睡够又被惊醒的缘故,岑晓晓只觉得自己的头部一侧一抽一抽的疼的厉害。
恍惚间,那些记不分明的梦境片段,与这两日记忆的碎片混一起,在她脑海中闹腾的厉害。
她一会像是沉在水底,最后一点微光自她指尖滑落。一会像是困在井底,爱慕之人的身影渐渐淡去。而一片纷乱里,她耳边却一直清晰地回荡着,那句慕灵音曾允诺过的誓言。
“若我害你,便叫我万劫加身,永世不负。”
可她一时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梦。
坐在床上缓了很久,岑晓晓才勉强把糊成一团的思绪给理顺开来,却是一时再也睡不着了。
梦中的景象依旧不甚分明,可她莫名觉得,这些梦一定与慕灵音有关。
再加上……那道一闪而逝的白影。
岑晓晓望着依旧大开的雕花窗子,以及窗后暗沉的夜色,忽而咬了咬牙。
这么晚了,木春园的守卫应该也松懈了下来。
要不要……去找找慕灵音?
亏得慕府的窗户够大够气派,岑晓晓本身也算生的瘦小,她才能在没有惊动下人的情况下,顺利的从窗子里翻了出来。
随后,独自一人走在寒风中的岑晓晓,便开始觉得有些后悔。
夜色深沉,四野寂寂,她踏着脚下碎石铺就的小路,只觉得每一步都有稀碎的响声传来。而路旁在月影下平白诡谲了无数倍的葱郁树影,更是搅的她心里毛毛的,只觉得身旁好似潜藏了无数危险。
岑晓晓不由咽了口口水。
若是这路上再添些升腾扭动的雾气,这景象几乎于梦中无疑。
生平第一次,岑晓晓觉得自己忽然有了怕黑的毛病。
可明明就在不久前,她还在夜色中熟稔地穿梭于大街小巷。未料及不过是几日噩梦,便把她吓成了这样。
回想着自己之前于凌川城混迹的英姿,岑晓晓的胆气终是壮了些。眼见四下无人无灯,她索性加快了脚步,没过一会,便来到了木春园前。
拂开掩映的枝叶,不远处似有灯光闪烁,岑晓晓小心地放缓了步子,躲在树木的阴影里,才探头看去。
与白日的热闹相比,夜晚的木春园,的确是要少了三分防范。
不高的围墙,略略掩住了来访者的视线。红漆银钉的木门前,一盏灯笼闪烁着温暖的昏黄光泽,青衣仆役倚在门边,合眼睡得正香。夜风里,似乎还隐隐传来他好梦正酣的呼噜声。
听着那呼噜声,岑晓晓总算是勉强放下了心。
一方面是确认看门人已经睡着了,她终于能顺当地溜进去。而另一方面……说来好笑,经过方才的噩梦与白影,她现下有些疑神疑鬼的猜想。
比方说,偌大一个慕府,其实只有她一个活人什么的。
被自己丰富的联想硬生生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岑晓晓搓了搓胳膊,避开那睡熟的仆役,绕至围墙一侧。她一面后悔着自己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没多披上一身衣服,一面迈开步子助跑了几步,待到围墙跟前,脚下猛力一蹬,双手跟着一撑,勉勉强强骑在了墙头上。
好悬没掉下去,岑晓晓庆幸地摸了把额头上隐约渗出的汗,抬眼向墙内看去。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不同于幕府整体的富贵奢华,慕灵音所住的地方,竟显得有些寒酸。
晦涩的月光下,冷清清地立着一栋浅青色的竹制小楼,楼外点缀着几丛矮竹,碎石铺就的小路曲曲折折地通往不远处的朱红画彩大门。
恰有风过,轻轻拂过竹楼檐下挂着的纸质灯笼,又擦过门外以竹篾编织的帘子,才悠悠散入夜色里。
岑晓晓默默打量了一番木春园门口华贵大气的朱漆大门,又转头望了望那栋凄凄惨惨戚戚的竹楼。
随后她便默默坚定了慕灵音脑子有病的猜测。
诽谤归诽谤,正事还是要做的。岑晓晓自然没忘记自己夜半摸来的目的,她利落地从墙上跳下,便想直截了当地去找慕灵音谈话。
比方说,问问他那个站在她床头的白影是谁?他把自己留在幕府,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脑子里盘旋着各色各样的疑问,原本被吓到的心情却渐渐平息了下来。岑晓晓站在那几株竹子前,畅意地吸了口气,鼻尖满是淡淡的清香。
好吧,说不定传说中的有钱人,就是不耐满屋的铜臭,独好这一口清雅。
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那几株竹子,岑晓晓刚想举步上楼,动作却忽而一顿。
一点隐约的亮色映在她的眼角,她转过头来,透过竹叶,隐约窥见竹楼的背面,有个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因为帘子破了一角,若有若无地透出一点烛光来。
若非是因为深夜,再细微的光线也会显得显眼,这点细节才会被岑晓晓注意到。
莫非,那房间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