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夜尽至天明,天光总亮的缱绻而又热烈,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整个江畔的景致便蓦然明亮了起来。此时恰是初夏时分,晨风已带了暖意,江畔树林枝叶新嫩,初升的太阳投下大片大片的光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本该是暖融融的清晨,岑晓晓的额间却一滴一滴地渗出豆大的冷汗,她艰难地迈动步子于树林中穿行着。不过片刻便是坚持不住,暂且找了棵靠近的树倚着,尔后又在腹痛的作用下,一点一点滑落坐下。
眼前痛的有些发黑,岑晓晓不甘地转头向后望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仿佛还能隐约看到江畔闪耀的一点火光。
“完蛋了。”岑晓晓满心灰暗地叹了口气。
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眼下天色已明,乍看像是已过了很久。但春夏交接之际天亮的便是这般快,从头到尾,她也就跑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随后便在剧烈的腹痛下止住了步子,自然不可能跑出多远。
这腹痛来的又急又猛,岑晓晓本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受凉,忍忍就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绞痛愈发明显了起来,还引发了一系列胸闷气短,头晕眼花的毛病。她这才反应过来。
她先前吃下的那些果子怕是有毒。
而那些果子,是……慕灵音采来的。
岑晓晓捂着肚子蜷在地上,脑子里乱成一片,许是心情慌乱,她回想着慕灵音将果子送来时脸上那纯良温和的表情,心中却渐渐升起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来。
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所以不对她做任何约束,便孤身离开,也不怕她中途逃跑。
反正她中了毒也跑不远。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岑晓晓心中一片冰寒,她反复仓皇地回头张望着,总觉得下一秒便能看到慕灵音已幽幽地站在她身后。
奈何她足足等了许久,直到意识都痛的有些恍惚的时候,慕灵音还是没有出现。
那么,是她猜错了?
心中刚松下一口气,岑晓晓又忽而想起来,在她的怂恿下,慕灵音也吃了那果子。
“……完了。”岑晓晓绝望地闭上眼。
此时此刻,她竟还开始期盼慕灵音的出现。
被人活着绑回去,总好过两个人一起因为误食毒果而晕死在江畔。
剧烈的绞痛下,寒意一缕缕地沁入四肢,偏生胸口还热的难受,岑晓晓咳了几声,脱口而出一口污血。
好吧,这果子不只有毒,还有剧毒。
意识渐渐滑落进冰冷深邃的黑暗中,岑晓晓苦中作乐地想到。
她和慕灵音,这回怕是又要同生共死。
也不知到底是谁害了谁。
她大约……又开始做梦了。
沉沉的黑夜中,未见星月,她不燃灯,不协游,孤身前行,洁白的衣袂浮动间,似有清风盘旋萦绕。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脚步,伸手于眼前轻轻拂过。
墨色消散,她的眼前一点点地亮起幽幽的光泽。
星光于薄纱般的雾里静静闪耀着,那本该澄澈的半轮新月却被云霭掩了清晖。只将掩着它的那一片厚重的夜云,染作毫无生气的灰白。
那块欲坠未坠的云霭下,有一片沉寂的湖。
她看着那片湖水,看着它黯淡的波光。
“这片湖,快要死了。”
有人已先她一步立于湖前。微风中传来他轻轻地叹息,但那语气中却并没有多少可惜的意味,反是带着几丝高高在上的淡漠,“不过还好,它也算是不辱使命。”
“什么叫不辱使命?”她皱了皱眉。
“水泽性灵,自可涤荡浊气,这一片山脉的浊气汇聚于此,这湖虽死,山脉生灵却可活。”那人笑了笑,赞叹道,“牺牲一己拯救万物,实乃大功德啊。”
“我想这湖中生灵并不会觉得高兴。”她却摇了摇头。
“这湖是自愿,湖水养育了它们,想来,它们也是自愿的吧。”那人漫不经心道,“就算并非自愿,它们有功德在身,也能谋求一个美好的来世。”
“今生死了,来世再好,又有何用?”
“你这是怎么了?”那人疑惑地抬起眸来,“平白生出这些不该有的慨叹来?”
“湛清,我只是想说……”她轻轻叹了口气,却只是道,“你当真是无情啊。”
“是啊。”那人毫无所动地点了点头,他顿了顿,忽而道,“若我所猜不错,你这是……想做些什么吗?”
“你猜?”她笑了笑。
“只要你能接受那之后的后果。”那人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幽深沉寂,“我不会拦你,不过……还望珍重。”
“湛清。”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倘若我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可会来救我?”
“既是万劫不复,我又如何救你?”
“果然。”她摇了摇头,神色却没有多少黯然的影子,反倒是还多了点解脱般的畅快,“那么,湛清,再见。”
“再见。”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只留下他静静地站在那片湖水边。
“万劫不复……吗?”
良久,他忽而轻轻叹了一声,缓缓闭上双眼。
在他视线之外,深沉的夜色蓦然涌动起来,将天际那点残月的光也吞了去,于是那湖水便也隐没进那片昏黑里。
“洒脱如你,何须我这无情之人相救。”
“丫头,丫头你醒醒。”
恍惚中,岑晓晓觉得有谁在狠狠地拍她的脸。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过身去,还想再好好睡上一会。
倒不是真有多困,她只是想继续把梦做下去。
潜意识告诉她,她似乎梦见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老头子,你这药是不是不太对啊。我瞧着她脸色还白的很,估计赤蛇果的毒还没解干净。”
正当她差点就要重回梦乡,耳旁便传来两个老者对话的声音。
“脸色白?如果只是脸色白的话,已经算好的了!老婆子你也不看看那赤蛇果是什么东西,一颗就足够要了她的小命。要不是这药灌的及时,这丫头估计也没吃上多少,不然她这会已经跟屋外那小伙子一样,是具尸首了。”
小伙子?尸……尸首?
慕灵音?!
心中一惊,岑晓晓猛地清醒过来。
“丫头醒了!”身旁一个略显佝偻的老妇惊喜地凑上前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现在还好吗?”
“我……”岑晓晓动了动唇,刚想说话,便忍不住扶了扶头。也不知道是因为毒素未清还是没睡够,她现在只觉得眼前发黑,头痛欲裂。
“别急。”那老妇露出一个关切的神情,她转身从案边端来一碗水,扶着岑晓晓坐起来,然后将那水递到她嘴边,“你刚醒,不忙说话,先喝口水缓缓。”
听了她的话,岑晓晓这才觉得口中一片苦涩,也不知是药的苦味还是血的腥味,混杂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她此刻头还痛的紧,几乎不愿思考,便只顺着老妇的动作,恹恹地喝了两口水。
碗中的水尚温,略略冲散了口中的怪味,岑晓晓抬起眼,感激地冲那老妇笑了笑。
“你这丫头算是命大。”耳旁传来一声冷哼,岑晓晓回过头去,却见床边还站着一个樵夫打扮的老头,目光炯炯,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迈,“你刚刚误食了有毒的赤蛇果,晕倒在林子里,要不是老头子我正好砍柴路过,此刻怕是已经死啦。”
“老头子你怎么说话的,也不怕吓着人家小丫头。”老妇放下碗,瞪了他一眼。
“我……”昏迷中隐约听到的对话涌上心头,岑晓晓心中一紧,慌忙开口道,“对了,你……你们可看到一个和我一样,昏倒在树林里的男子?”
“这……”老妇一愣,老头脸上的神情也僵硬了起来,他们两对视了一眼,神色显得有些为难。
“他怎么样了?!”岑晓晓心中一沉。
“丫头,你和那后生……是什么关系?”犹豫了一会,老妇才迟疑地问道。
“我……”岑晓晓愣了下,才接道,“我们也不太熟,他是我刚认识的人。”
听罢她的话,老妇的神色稍缓了些,“不是心上人就好。”
“所以……他怎么了?”看着他两的神色,岑晓晓心中已大致有了个猜测,只是还不愿意去相信。
“还能怎么?”那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胆,赤蛇果都敢往嘴里塞,丫头你算是被我们救回来了。至于那后生……怕是该寻个地方埋啦。”
“死……死了?!”岑晓晓呆在床上,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好像就没气了。唉,多俊的一个后生,作孽哦。”老头一边摇头。一边叹道,“我也把他带回来了,就在门外,丫头你认识他的话,多少去道个别吧。”
“怎……怎么会……”这般变故来的过于突然,岑晓晓惊愕之下只觉得有些虚幻。
慕灵音……死了?
哪怕她之前再怎么觉得这人脑子有病,再怎么想离这人远一些。可她终究是……
没想过他会这么突然的死了。
岑晓晓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也不管自己痛的一抽一抽的头,赤着脚就往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