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如幕,造型别致的别墅和从前的每个晚上一样,都静默如厮。
但这其中又有稍许不同,明里暗里已经围满了悄悄潜入的保镖。
虽然不清楚是谁的人,但这些人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别墅内的人能够面对面独立交谈。
人只有在自己确定安全的环境之内,才能放肆的畅所欲言。
那些被压抑的,隐藏的秘密,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宣之于口。
如今的顾芝和林昌亦是如此。
别墅内安静十分,厨房内的灯忽然闪了一下又恢复明亮。
两人手握杯子,在珠光白的流理台面两边。
仿佛刚刚顾芝失去仪态的那一吼不是在他的刺激之下的。
林昌说了句,“你何苦盯着我,我现在已经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你盯着我只会适得其反。”
顾芝闻言轻笑出声,她又何尝不知道。
已经过去这三十多年了,就算他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耄耋老人的,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威胁。
但她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这么多年她活得不人不鬼的,林昌就能得到内心的自由。
而且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站在过她这边过,哪怕只有一次!
“你是被叶斐救了?”
她说着上下打量林昌,似乎隐约还能看得到他袖子遮盖下手腕上缠绕的绷带。
“是。”林昌毫不避讳,“这孩子比你想的要敏锐,在东山寺你见到我脸色不对的时候,她就起了疑心,安排人守在我身边,所以才能大火内将我带下山。”
他的夸奖令顾芝险些咬碎了牙齿,“她再好有什么用!一点用都没有,她和你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眼前人依旧和多年背起行囊离开叶家的时候,看她的眼神一样。
那么的超然物外,不予世俗。
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依旧是他,不会有任何改变一样。
可是人怎么可能一直原地踏步,人是会变的。
变好还是变坏都有定数,都有变化。
“她是老太爷的骨血,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英气,和当年的老太爷如出一辙。”
林昌说这话的时候似在怀念,叶鹤镇从前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江城头一号。
只可惜,一样的天妒英才死于中年。
“砰!”顾芝手里的杯子越过他直接砸在了他身后的灶台上。
飞溅的玻璃碎片划破了林昌的耳朵,鲜血瞬间涌出。
“你现在和我提他了?!”顾芝眼眶泛红,“我何尝不知道他是个如何英武不凡的人物。”
那可是她的丈夫啊。
如果不是因为叶鹤镇名声在外,她父母也不会那么快就同意叶鹤镇的提亲。
毕竟能和叶家攀上亲戚,可以一跃跨越阶层,对于当时处在最底层的顾家来。
这是最好的出路,也是最完美的出路。
“我那时候虽然不懂感情是什么,但他不厌其烦地教我,呵护我,宠爱我。”
顾芝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被尘封起来的匣子,如今被再次打开。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的人生会很圆满。”
林昌低头,这么多年了,唯有对顾芝,他是真的觉得愧疚。
他离开也是为了让一切回归正轨。
如果她能让一切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他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叶清城死了,叶斐失踪,已经足够让他警醒。
这些年他想尽办法寻找叶斐的踪迹,好不容易叶斐回来了,可顾芝却要她的命。
“这是我当年欠下的孽,你如果一直走不出来,大可拿了我的命去,但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叶斐是叶家唯一的血脉,她应该继承叶家,将叶家发扬光大!”
如果说前面林昌对她说话的时候还多少带了几分温顺,可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吼了出来。
这是他心里想的,也是他认定了的事情。
“不让我伤害叶斐,那我受到的伤害又怎么算?”顾芝上前一步,两手紧紧的掐住他的手臂,“我做了这么多,清远成为了叶家的当家人,他是你的孩子,流着你的血脉,你难道不高兴吗?”
她声音婉转,娓娓道来,听得出来几分温柔。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的惊世骇俗。
原本蹲在外面墙边的荆楚差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这是什么猛料,所以,老大是叶清城的孩子,叶清城是叶老太爷叶鹤镇的孩子。
但是叶清远却不是叶老太爷的孩子。
那叶清远,难不成是顾芝和林昌生的?
可他不是和叶老太爷一起长大的吗,先不说主仆之分,这两人听说可是亲如兄弟的。
朋友妻都还不可欺呢,这两人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说过,他一落地就掐死他,是你舍不得,他原本就不该活下来,也不能活下来。”林昌看向顾芝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恨意,不再是平静如死水。
“你居然怪我?你怪我留下他?他是你的孩子啊。”顾芝反复念叨。
可是这话也让林昌彻底爆发。
他当然知道叶清远是他的孩子,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时时刻刻提醒他背叛了叶家背叛了老太爷,他是不会出走叶家的。
如果他不出走叶家,或许还能帮叶清城挡掉灾祸,他就不会英年早逝。
叶斐不会走丢,她能够顺利继承叶家的一切。
只可惜,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如果。
“当年那个晚上,虽然并非出自你我的本愿,但错了就是错了,对待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止损,可你却不愿意。”
林昌原本也抱有侥幸心理,以为才一个晚上而已,那个孩子不一定就是他的孩子。
可亲子鉴定报告显示的很清楚,他是叶清远的亲生父亲。
叶清远就好像一个证据,一个铁骨铮铮的证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的背叛。
他也无数次想要终结叶清远,可或许是母爱的的本能,顾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林昌找不到机会下手,也只能作罢。
“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顾芝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的痛苦又有谁能看得到呢。
“可你最不该的,是杀了大少爷!”林昌死死的盯着她。
盯着侩子手的眼神,如同在蔑视地上的垃圾一样。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顾芝摇头否认,“我承认我的确对清城不好,对叶斐也没有那么关注,但我不会杀他,他也是我的孩子,没有哪个母亲能舍得对自己的孩子下手的。”
林昌料定了她会否认,可话已经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不掰扯掰扯,真的就不是他的性子了。
有些话总是要说清楚的,不能带到棺材里去。
“我知道你这些年做的,你希望叶清远的孩子叶炆能够继承叶家,你对待大少爷和叶清远已经是两种态度,而在叶斐走丢之后,叶家对外放出的消息是一直在找,可实际上有没有找你心里清楚。”
顾芝将偏心这个词贯彻的很彻底,林昌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按理来说她恨极了林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断。
可为什么又要让他的孩子继承叶家。
这于理不合。
“十五年前,大少爷出车祸的时候,我在现场,我看到你了。”
林昌说的云淡风轻,不带丝毫质问。
可却吓得顾芝连连后退,一直到她的脚后跟抵住了沙发才停下。
“你怎么……”
记忆里又回到了那天,狂风暴雨之下,停放在路边的车子灯光闪烁。
闪电劈过的一瞬间,一辆货车撞了上来。
鲜血从车身往下流,混合着雨水漫延到她的脚边。
“我看见了,你仓皇而逃的样子。”林昌慢慢回忆当时的情况,“你跑的太着急,拎着的包上掉下来的珍珠吊坠遗落在了案发现场,你还回去找过不是吗?”
顾芝挣红了脸,“不是,我没有杀他,我是接到了消息才过去的,去到的时候人已经出事了,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
她没有杀清城,没有。
那不是她做的。
“既然不是你,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大少爷会出事,而且在那个时间点出事?”
人又恰好到了案发现场。
换做是谁都不会相信这样的巧合。
“我没有!他不是我杀的!”顾芝大手一挥,几乎癫狂。
“那你为什么会去到那里,你告诉我,为什么?”
顾芝往后靠着沙发,垂眸思索了半天。
“那个时候风声鹤唳,逼着清城交出研发成果的人寄了一封恐吓信给我,我知道他的命是保不住了,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叶清城这人,太过板正,商场上的拨云诡谲他从来都能全身而退。
只可惜,不怕正面来犯就怕背后暗箭。
“你还是没说,什么会去那里。”林昌看着她,满眼的恨意,“你是他的母亲,却能够在看到他的车子出事之后拔腿就跑,而不是想着第一时间抢救,你可真是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顾芝挣扎着起身,让自己不至于落于下风。
“你懂什么,哪怕我过去我也救不了他了,我也很痛苦,他是我的孩子……”
是她十月怀胎才生下的孩子。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个电话里的人说,如果我不交出实验室,清城必死,他告诉了我地点……”
可是去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看样子,我还有意外收获了。”叶斐的声音自上而下。
惊得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去。
顾芝和林昌满脸错愕的看着忽然出现的叶斐。
明明她的人已经将整个别墅围起来了,叶斐现在在郅家,在郅家老宅门口还有人守着。
她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林昌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刷的就彻底白了。
他这个背叛老太爷背叛叶家的叛徒,在面对叶斐的时候,还是觉得惭愧至极。
叶斐慢悠悠的从楼梯上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保镖将顾芝带来的人都一一处理了。
形势发生了变化,这里不再是顾芝占据主导权。
荆楚站在门口,时不时的还附耳过去听听里面的人说的话。
“这么有趣?”楚浠皱眉看着他。
荆楚摆摆手,还将楚浠给拽过来一起听。
“浠姐,守着这老头抢救那两天我差不多看了十几部狗血剧了,但没一部的剧情比这个好看。”
简直超过他们的认知。
打死他都想不到当初在东山寺救下的老头,是叶家的管家就算了。
居然还和顾芝有这么一段。
“那可是叶家的热闹,你要是听得太多,太猖狂,一会儿你的耳朵就保不住了。”楚浠拍拍他的肩膀提醒。
荆楚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捂着耳朵退了一步。
老大最近性子有点暴躁,这要是一言不合,还真的有可能割他耳朵败败火。
楚浠往前一步跨入门内,客厅里一片安静。
林昌站在厨房这边,叶斐已经大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了,只有顾芝侧身对着叶斐,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人都没说话,但又好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叶斐……”林昌叫了声。
“您不必跟我再说当年的事情,既然已经知道了叶清远不是叶家的孩子,这也就足够解答我的疑惑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她不想知道事情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也不想知道事情发生之后他们有多么后悔。
那些于她而言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她不是审判者,不需要对这两人的露水情缘做评价。
但是涉及到叶清城,就必须弄弄清楚。
“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去到了我父亲车祸现场,谁通知你去的?”叶斐看向顾芝。
后者眼中是放肆的笑意。
“你不是说你不想知道吗?”
她藏了这么多年了秘密,最终还是被自己说了出来。
如今也顾不上什么长辈的脸面了,她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
“你没有选择了。”叶斐睨了眼。
这一眼,顾芝看出了疯狂的冷意。
事到如今,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纯良无害的小姑娘。
“我不告诉你,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不会说的。”
叶斐闻言揉了揉额角,“是吗,这么说来,你也不在乎其他人了?叶清远,叶炆?”
顾芝回过神来,差点扑上去。
“你敢动炆炆!!!”
看吧,人最怕的就是有软肋。
只要捏住了软肋,一掐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