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后宅盥室外。
翠鸢捧了一套换洗衣服刚走到门外,却见守在门口的白露一脸紧张的冲她低低‘嘘’了一声。
翠鸢一愣,支起耳朵一听马上明白过来。
仅仅隔着一道木门纱窗的盥室内,微弱的‘哗哗’水声和陈大家强自压抑的奇怪声音断断续续飘至门外。
翠鸢没忍住,低头窃笑一声,站在了门外。
比起紧张的白露,翠鸢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初姑娘没进陈家时,翠鸢可没少给两人把风.......
阴雨天气。
廊下一股穿堂秋风,让翠鸢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知怎地,脑海中忽然蹦出了长子那张黑脸。
虽说两人此时都在蔡州,但一人忙着收拾新宅,一人忙着编练新军,几日都没见过面了。
.......大个子现下做了亲兵营虞侯呢,据说能管五百人!他不会嫌我给人做过奴仆吧?
翠鸢默默想到,也由此想到了自家姑娘.......姑娘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关键时候怎么选心里清楚着呢,若不是当初用了些小手段,现下只怕还困在采薇阁呢。
如今姑娘过的多快活,公子疼她,大娘子也护她,前几日那朱指挥使的正室大娘子见了姑娘也一口一个妹妹喊的亲热。
若姑娘还是采薇阁一个姐儿,只怕那指挥使夫人看都懒得看姑娘一眼。
想起以前大娘子说的‘女子嫁人如同投胎’,翠鸢深以为然,同时,也对自己和长子的事有点着急了。
要不.......我也使些手段?
盥室内。
云收雨歇。
宽大的浴桶装两個人没任何问题。
贤者时间里,陈初背靠桶壁,一手揽着了柳蛮,一手握着白嫩小脚,拇指无意识的拨弄着脚踝上的踝铃。
玉侬像婴儿似的蜷身坐在陈初怀里,红扑扑的脸蛋侧枕在胸膛,双臂环着虎腰。
经过一番深入沟通,玉侬心情好了许多。
一家人都还在桐山时,玉侬就抢不过大娘子和蔡三娘子。
本来想着到了蔡州,再无人打扰她和公子的二人世界,却不想这新宅里,还有一帮虎视眈眈的丫鬟,其中不乏个别姿容出挑的。
玉侬就有些慌,她自知比不过猫儿和蔡婳,却怕被这些丫鬟比下去。
脚丫被撩的有些痒,玉侬缩了缩,扣紧了圆润珠玉一般的小脚趾,慢慢抬起头,望着陈初黏黏糊糊道:“老爷......”
“......”
正在想事的陈初低头,不由笑骂道:“脑子进水了?老什么爷!”
“公子现在做大官了,别家姨娘都是这般喊的。”玉侬仰着鹅蛋脸,忽闪着纯真大眼,哼唧道。
“别家是别家,咱家不许这般喊!”www.
“哦......”
“玉侬......”
陈初唤了一声。
他发觉玉侬心态好像出了些问题,来到蔡州的几天,玉侬夜里‘伺候人’的劲头太足了些。
倒不是说陈初不喜欢,只是明显能感觉到玉侬有极力讨好迎合的意思在其中。
“嗯,奴奴在。”见陈初喊了自己又不说话,玉侬忙道。
“还是给你找些事做吧,太闲了就会胡思乱想。”
“好呀!可是......奴奴又做不来大事......”
“你做的来,把今日头条那套复制来蔡州。再弄个小剧团......”
“公子,甚是剧团呀?”今日头条玉侬熟悉,但剧团是个甚?
“就是唱大戏的那种戏班......”
“哦......”玉侬有点小失望。
“别小看剧团,当下这可是宣传神器。”
“公子想要宣传什么呢?”
“嗯......你先找些伶人,组好剧团,咱找人写几个新本子。比如咱桐山无名小岭那场战斗可以编一部《血战无名岭》,夜占蔡州可以编一部《奇袭蔡州城》.......”
“哦,奴奴晓得了。”玉侬蓦然想起当初的《白毛女》,似有所悟。
‘笃笃笃~’
敲门声过后,门外响起了翠鸢的声音,“公子,水早冷了吧,洗好回房歇息吧,小心着凉生病.......”
再不催一下,这对公婆怕是要在里面待到天亮了!
.......
翌日。
陈初穿了便装披了蓑衣,带着长子、大宝剑、刘四两冒着绵绵秋雨去了城外。
此次从郑家手里刮出的银子以数十万记,但比起银两,陈初更在意田产。
即便是上下打点分润以后,仍接收了朗山县田产三万余亩。
按朝廷律法,犯官产业发卖,得钱归公.......
发卖单价低到匪夷所思,且三万亩一并打包发卖。
只不过,从官方放出发卖消息,到最后截止交易日期,只有短短两日。
外地有实力的大户根本来不及筹钱赶来,本地大户又明知是怎么回事,没人敢从某武装团伙口中抢食吃。
最终,三万亩良田被桐山县一家名为四海的商行购入。
不服?
憋着!
俺们四海商行可是按正规流程来的,便是上官来查也不怕!
朗山田产好歹走了发卖流程,而郑家在蔡州的田庄,连流程都没走,直接被左国恩、曹小健、张纯孝、陈初几人瓜分。
陈初作为新晋军头,自然也要有几分军头的跋扈,直接拿了二十余田庄中的十三座。
他今日出城,就是为了查看这些庄子。
巳时末。
几人抵达离城十二里远霞溪村。
霞溪村有户一百三十余,口五百五十余。
已是当下难得的大村。
不过村内状况比起当年鹭留圩还远远不如,秋雨浸润下,道路泥泞,路旁的人畜农家肥堆肥堆,被雨水浸透后淌出一道一道黄褐色液体。
腥臭扑鼻。
村民们对突然而至的陈初等外乡人,有着明显的抗拒和警惕。
连敲四五家的柴门,对方要么闭门不出,不做回应,要么隔们喊一句,“家中有女眷,不方便贵客进门。”
直至午时,才终于有户人家把陈初几人让进了院子。
院子正中有堂屋一间,只不过堂屋东侧已塌了半边。
漏风漏雨的堂屋西侧,一名老妪、一名农妇带着一对七八岁的儿女躲在屋角的简易灶台前。
好像是要吃饭了。
“敢问老丈如何称呼。”陈初打量了环境后问道。
“小老儿姓武......”
武老汉把四名客人迎进堂屋西侧避雨。
如此一来,正准备吃饭的老妪和村妇只给一对孩童各盛了一碗,随后无处可躲的村妇低头看地,稍稍避嫌。
刘四两见灶上锅内是绿呼呼的葵菜羹,不由多看了几眼。
现下刚秋收不久,这武老汉家里恁早就断粮了?
想起当年他们鹭留圩冬春时节也是整日以此果腹啊,刘四两心中感慨不已。
不过,他这眼神却让武老汉误会了。
老汉佝着身子把锅内为数不多的葵菜羹刮干净,装了浅浅四碗,笑道:“几位贵客还没有吃饭吧,给,这菜羹虽不顶肚,但好歹能暖暖身子。”
这一看就知道是武老汉把老两口和儿媳的口食分给了几人。
刘四两和长子忙要推辞,却见陈初接了默默喝了一口。
两人迟疑片刻,才在武老汉的热情推让下接了碗。
葵菜羹自然说不上好吃,甚至连盐都没舍得多放。
吃了羹,陈初随意问起收成、田税等琐碎。
聊了一会,陈初指了指破了半边的堂屋,道:“老丈这屋子是刚塌不久么?”
“是啊,连日阴雨,浸透了土坯墙根,前夜东墙塌了,幸好没伤着人。”武老汉说起此事一脸庆幸。
“哦?那怎不修葺一下?家里的丁壮呢?”陈初见这家有儿女有媳妇,却不见青壮男子,不由问了一句。
方才还因土墙塌了没伤到人稍稍露出一丝喜悦的武老汉闻言,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幽幽叹了一回才道:“前年我儿被征进了神锐军,上月随军去往那.......那......”
“桐山县?”
“嗯,是是,便是那桐山县.......这一去便再没了音讯,也不知还在不在世上了.......”
武老汉说罢,一脸愁苦的望着绵密雨丝。
旁边的老妪和低头村妇则抹起了眼泪。
孩童中的男孩用手轻轻推了推坐在木墩上的娘亲,小声道:“娘,娘,爹爹死了么......”
这一问,让村妇再忍不住,侧身抱住儿子啜泣起来。
长子和刘四两惊讶对视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陈初沉默片刻,忽道:“老丈,不知这位兄长名甚?我在桐山有几分关系,许能帮老丈打听一下。”
武老汉闻言一喜,可不待他开口,旁边的妇人却猛地转过头来,“贵客!俺男人叫武同......求贵客帮忙打听一番,是生是死有个信便好.......俺家一辈子记贵客的恩情。”
“武同......”
陈初默默念了两遍,好加深记忆。
就在这时,却听迷蒙雨雾中传来一声女子尖利的哭叫和求饶声。
陈初起身而立,隔着院子低矮柴门却见三四名做小厮打扮的黑衣青壮,正从一户人家中拖出一名女子。
女子的爹娘跟在后头不住求饶。
陈初回头看向武老汉,武老汉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好叫贵客得知,近日蔡州城来了一名新统制,却是比那郑统制老爷还凶些.......”
“老头子!你胡说个甚!”一旁的老妪赶忙打断。
武老汉朝陈初赔笑后,道:“俺都是胡说哩,贵客只当没听见便是了。”
陈初却皱眉道:“老丈,说便说清,为何话说一半?”
“这......”武老汉看了自家婆娘一眼喃喃不敢言,祸从口出的道理他如何不懂。
“好吧,你若不说,那打听你儿子的事,我也就不管了。”陈初望着雨幕中犹在拉扯的几人,淡淡道。
“这.......”见他如此,武老汉再次看了看浑家,终于继续小声道:“俺这村子现下已归了新来统制老爷,他让俺村子的李癞头挑几名小娘送去府上当填房.......”
“......”
陈初登时脸都黑了。
刘四两却多问了一句,“这李癞头是不是以前给郑统制管这庄子的人?”
“对对......”武老汉接着低声道:“贵客,这话可不敢传出去啊,不然那新统制知晓了,俺们一家就.......噫!贵客,伱干啥去.......”
武老汉说话间,却见那名俊朗年轻人大步走了出去,直奔李癞头几人。
“贵客!不敢去!”武老汉低声唤了两回,见陈初大步不停,急忙躲回了破屋内,嘴里不住念叨着,“完了,完了,要惹祸事了!”
老妪和妇人同样一脸惊慌。
却说那厢。
陈初几息间走到了李癞头等人旁边,伸手捉住了后者的手腕。
那李癞头一愣,侧头看了陈初一眼,见他和几名伴当人人器宇轩昂、背剑提刀,不由下意识赔笑道:“哟,几位好汉有事么?”
“你们这是作甚?”陈初打量了一眼被李癞头攥着胳膊的女子,最多十三四岁。
“呵呵,为我东家办些事。”李癞头刚开始还有些惧意,可说了这句话却又忽然有了底气。
“你东家是谁?”陈初眯眼道。
“我东家?呵呵,我东家是新任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初陈老爷!”在李癞头想来,不管是郑统制还是陈统制,总得需人帮他们管理庄子。
所以在得知霞溪村换了东家后,已自动把自己归为了陈统制的马仔。
一村管事虽不起眼,却有实打实的好处能落,又不劳累,李癞头很珍惜这份工作.....
“是他支使你做的此事?”陈初又问。
“我说,好汉打听恁多作甚?你若是路过咱村子,便不要自寻麻烦。”
李癞头看出眼前这年轻人来者不善,皮里阳秋的威胁道。
附近宅子里,不少村民隔着门缝、窗子正此处窥视。
“我只问你,到底是谁支使你做的此事?”陈初依旧抓着李癞头的手腕不松。
“管你卵事!”
李癞头见此人软硬不吃,不由着恼。
此事自然不是陈初支使的,李癞头不过是想借此向新来东家献殷勤。
这天下当官的哪有不喜欢女人、银子的,以前的郑统制如此,想来这陈统制亦然。
李癞头不舍得、也没有多少银子可送,便打起了村中小娘的主意。
“你先松开这小娘。”陈初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
“你他娘说松就松?老子再与你说一遍,我东家是蔡州留守司陈统制!”
陈初的示弱让李癞头以为他怕了,气势噌一下暴涨。
恶人便是这样,越示弱他越强横。
可不想.......
陈初忽然松手,后撤小半步。
下一刻,寒光陡闪。
‘唰~’
李癞头的小臂从手肘处齐断,他自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望着短了一大截的胳膊瞪大了眼。
齐肘断掉的小臂连同手掌,犹自抓在那小娘的胳膊上。
“啊!”如此恐怖一幕,直接吓得小娘大呼一声,晕了过去。
“你你你.......”
李癞头直至此时才觉出疼来,可不待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陈初直接挥刀砍去。
利刃砍断颈骨发出‘咔’一声脆响,随即一颗人头咕噜噜滚进了泥水中。
兀自站在雨中的无头尸体从整齐断颈间喷出了两三尺高的血水。
旁边的长子嘿嘿一笑,“俺初哥儿杀人的功夫越来越俊了.......”
抱臂站于一旁的大宝剑却撇了撇嘴。
至此,李癞头的尸体才轰然到底。
旁边已吓呆了的黑衣小厮,跌坐在泥水中,一边用双手撑在泥地里往后推,一边凄厉大喊道:“快报官,报官啊.......杀人啦.......”
陈初持刀在绵绵秋雨中静立片刻,待刀身血迹被雨水冲刷干净,方还刀入鞘,居高临下对那小厮道:“去吧,去报官。杀人者,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