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戚州城的西北角有家“不问客栈”,前厅是饭馆,后院是客房。掌柜在前厅的饭馆内堂搭了个戏台,每天都会请那当红戏班的演上几折,又有那有名说书的来说上几段,两餐之余又可卖点茶水、点心。往来的旅客和城中闲散的老少爷们都喜欢到这店里来厮混时光。
梁敬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抚着大肚子,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中央,路人纷纷避让,生怕稍有不慎就触怒这弟凭兄贵的梁二爷。梁敬身后跟着一对双胞胎奴仆,兄弟俩约摸十三四岁年纪,身量和打扮都毫无二致。只是其中一人稚气未脱,看起来天真烂漫,另一人却有不符年纪的老成。
梁敬在不问客栈门口停了下来,听到里面传出唱戏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喝彩声,便动了心思:我那兄长近来无故对我严加管束,不准我去青楼,也不准我去赌坊,整得我这些日子过得好没滋味。这小馆儿热闹,今天就索性在这打发点时间。打定好心思,看着客栈的门联便摇头晃脑地念道:“雁飞南北何处为归途;鱼游东西哪里是来路。这门联倒是有趣,鱼游东西,不正是说的你们两兄弟吗?”
“父亲大人是说我和哥哥像鱼一样游来游去,真是有趣。”游去笑容纯真。
游来做出恭敬的姿态,话语中听不出半点情绪:“确实有趣。”
梁敬得意满怀,昂首踏入了这不问客栈。
入门左手侧是客座和戏台,此时已坐了不少人,围在戏台前正看得热闹。右手侧是柜台,掌柜正敲打着算盘清点账目,偶尔抬头打望下戏台,跟着哼上两句。此时见有客进来,便招呼小二来接待,待看清了来者面目,赶紧放下了手中活计,挤出柜台,躬身相迎:“不知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
梁敬兴致正高,也不怪罪,哈哈笑道:“我今天也是兴之所至,见你这小店热闹,随便进来看看。”
“梁爷您屈尊进我这小店来,那是蓬荜生辉啊!不知梁爷这会儿是用餐还是喝茶?”
梁敬被这马屁拍得是浑身舒坦,说话时就更是得意:“把你这最好的茶沏上一壶,上好的点心来上几份,我今天难得有兴致,就在这听两首曲子,与民同乐一番。”
掌柜不禁腹议:“你一个仗着兄长权势作威作福的脓包,也好意思说什么与民同乐?”脸上却笑得更加真诚:“二爷您如此体恤民情,不仅是为梁大人分忧,也是我地戚州百姓之福啊!”话语间似乎彼此关系又亲近了几分。
梁敬哈哈大笑几声,随着掌柜的引导入了雅座。看戏的人这时也纷纷注意到了这个体型庞大的“贵客”,谁没听说过梁二爷的“威名”?此时都悔恨出门没看黄历,怎么看个戏都能撞上这个瘟神,此时既不敢走,也没了看戏的心思,只好干坐着喝茶。
戏班的班主亲自出来招呼这位惹不起的客人,捧出戏折子来请他点戏:“不知梁爷是爱看古戏,还是喜听新曲?我们这班子虽小,但会的曲目却不少。只要是梁爷想听想看的,我们保准让您满意。”
哪知梁敬对此却一窍不通,他平日里的心思都在各种不可描述的事情之上,今日不过是心血来潮图个乐,哪懂这些门道:“管他什么古戏新曲,你只管将那热闹的、好看的演出来让爷看高兴了就行。”班主是好气又好笑:“你这压根都不懂戏,又何苦来折腾人?”面上却不敢说什么,安排下《真假天杀星》《大闹桃花山》两出武戏便退回了后台。
梁敬初时看着打打闹闹的还觉得有趣,可坐久了实在是看不懂在演什么,也渐渐没了精神:“怎么也没见个长得标志的,本想找一个来宠幸一番,害我这钱也花不出去。”却不曾想是自己起初要求听热闹的,在这满台的武生中去哪找那面容姣好、身段婀娜的?
此时一出戏刚完,另一出戏还未登场,梁敬正当无聊得紧打着哈欠。周围的看客也不敢吱声,嘈杂的大堂一下变得安静起来。此时,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掌柜的,我出门去抓药。我弟弟还在房间里休息。这里是二十文钱,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他中午的伙食。”
梁敬听闻此声,如听仙乐,登时来了精神,回过头看时,只见一个少年郎正从怀中掏一小叠铜钱放到柜台。那少年十二三岁年纪,明眸皓齿,顾盼生辉,虽穿着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风采。
“好标志的少年,比我家的游来游去可水灵多了!”梁敬看得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地向身边人打探:“那边的少年郎是谁?看着不像咱们城里的人。”旁边晓事的赶紧答话:“梁爷好眼力,那少年是大半个月前住进这家店来的,带着一个得了怪病的兄弟四处求医,听说……”
梁敬见那少年已往门外走去,不待那人把话说完,就赶紧起身追去。游来游去见状也紧随他身后朝外走去。
“诶,这梁敬搞什么鬼,我话还没说完就跑了。”答话那人见梁敬走出了大门才嘀咕起来。
“得了吧,这死肥猪走了才好,他在这里害我们看戏都没劲头。”
“梁敬这么急着追出去,莫不是看上了刚才那小孩了?”
“嘿,你难道没听说过梁敬这人是前后不分,男女通吃吗?”
“还有这等事?看不出来这死肥猪还有这癖好,真是丑人多作怪啊。”
“这些年被他祸害的少男少女还少了吗?只是因为他兄长一手遮天,在这地戚州城里没人奈何得了他罢了。”
“不过我看他们兄弟俩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我听说廖将军快回来了,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出好戏。”
“我还听说那梁恭费尽了心思也没抓住那飞天夜叉,结果现在扛不住了,今早主动贴出告示求饶,要奉上金银珠宝求那盗神离开,真是颜面丢尽了。”
“我也听说……”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大堂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梁敬出门后看见少年的身影便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这小子明明没有半点修为,看起来也瘦瘦弱弱的,怎么走得还这般快。”梁敬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少年的背影,腹下更是一团火热。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有些慌乱的神色,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
梁敬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走,少年快,他便快,少年慢,他也就慢下来,他像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感觉十分有趣,少年越是慌乱,他便越是兴奋。
少年有些慌不择路,不仅错过了药店,还偏离了主街道,在小巷里乱窜,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没能摆脱后面如影随形的三个人。
少年似乎完全慌了神,开始奔跑起来,转过了好几个巷口,累得停下来喘口气时,回过头看见那熊一样的身影正龇咧着嘴,露着大黄牙,满脸淫笑地朝自己走来。
少年再不敢停歇,发足狂奔。可能是气力消耗太多,也可能是因为恐惧,他的步伐越来越凌乱,步子也越来越慢,远远就能看出他的疲惫。
此时已过了正午,阳光在弯折的小巷子里时明时暗。少年明显走不动了,现在的这个地方曾因为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后来便经常闹鬼,活下来的人都纷纷搬了出去,也没人敢再住进来。周围的房屋都是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破碎的杂物和野蛮生长的杂草。
少年扶着墙艰难地走着,后面的人已越来越近。
少年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前面已经没路了。他只好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那张让人无比厌恶的嘴脸。
梁敬得意地笑了两声:“小公子怎么跑得这么着急,害我这一路追赶,费了好大力气。”说完一手摇起折扇,一手掏出手绢擦着额头的汗。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少年此时说话都有些疲累,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小公子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和你做个好朋友。这地戚州的人谁不知道我梁敬是出了名的喜欢结交朋友。”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到外面大街上去边走边聊。”少年想走出胡同,却被梁敬用肥硕的身躯拦了下来。
“诶,不急嘛,我们难得在此地相遇,那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何不就在这里成就好事。”梁敬满脸笑意,露出满口黄牙,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恶臭。
“你……”少年气恼,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梁敬将手中的折扇丢给身后的游来:“你们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闯进来坏了我的好事。”
游去想说什么,游来赶紧拉着他走远了。
梁敬右手拨转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一脸玩味地说道:“小公子,你不要怕,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不会弄疼你的。”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男人!”
“哈哈哈,走水路走多了哪有什么意思?走旱路才带劲嘛!”梁敬笑得越发放纵,满口下流话语。
“你不要过来!你这是在犯罪!你难道就不怕官府抓你吗?”
“官府?嘿嘿嘿,不怕告诉你,我兄长便是地戚州的州牧,在这个地方,谁敢抓我?你若好好伺候我,以后到我府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你若惹怒了我,就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你……你若再走近一步,我就大声喊了。”少年被梁敬逼着一步步后退,已经快抵拢墙角了。
“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但每次说都特别带劲呢—你喊啊,就算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哈哈哈哈。”梁敬越说越得意,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朝少年抓去。
少年蜷缩在墙角,弱小而无助。
梁敬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脸上挂满了淫笑,幻想着各种美妙的场景。
梁敬罪恶的肥手即将触碰到少年的身子。
少年满脸的惊恐变成了厌恶,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
刺啦一声刺耳的声响,少年竟站在了梁敬身后,手中握着一柄短剑。
梁敬痛苦地用双手用力握住脖子,但鲜血还是如潮水拍岸一般喷溅而出,只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嘶吼便颓然倒下了。
墙上的暗红色的鲜血像浓稠得化不开的染料刺鼻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