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兄未归,本公主怎么能安心就寝?”
苑西荷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枳实。即使合上眼睑,她也能感受到不断划破天际的刺眼尖利白光。
远处越是喧嚣,反衬得这方狭小的屋内越是静谧可怕。
沉默半晌,“你且先下去吧,待有皇兄的消息了再进来同我说。”
“是。”枳实低声应话声,退出去时她下意识偷偷抬眼看了眼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倘若在往时,苑西荷早就歇下了,今日已经深夜她却还衣衫整齐。
冷蓝镶滚白绫撒花裙逶迤在光洁的地面。
光投在她裙裾上,冷光幽幽。
等身后没了动静,苑西荷腿上一软瘫坐在红木椅子中。
木头冰冷且硬。猛地一下,硌得她骨头生疼。
***
在西山这几日,宣帝仅在第一天夜里歇在聂如扇的睿和居外,其余大多时候都与安美人在一处。
到了时辰,睿和居外的灯就熄了。
川穹替她把头上沉重的凤钗宫花拆下后,聂如扇顿觉浑身都轻松不少。
描花缠枝铜镜里倒影着人的面庞,雍容华贵,宛如春绯。
她凑近一些想打量眼角处是不是又多出条纹路,却陡然发现鬓间多出根白发。
鸦云般的青丝中一根白色十分打眼,她手指正不停拨弄鬓发处,川穹一眼就看见了。
让她把自己的白发拔掉,聂如扇对着镜子又端详好阵子,幽幽叹口气:“本宫十六岁进宫,眨眼已经几近二十年。岁月就是不饶人,你看安美人楚才人那些个,都还是像娇花儿般的年纪。”
银白色的发丝就缠绕在她手指上,川穹看着有些心酸。
聂如扇也就是看着心宽,其实心底计较得比谁都多。
拆去坠子,川穹将她盘脑后的长发放下,动作轻柔地梳着,“可是那些丫头怎么比得上娘娘在陛xià心里的分量?再者娘娘保养得宜,哪看得出是三十出头。”
聂如扇仿若未闻,后宫里起起伏伏的事她虽见惯,但难免还是忍不住有几句抱怨。
“娘娘既说起那楚才人,前儿有人见着她孤零零地一个人从后山上下来,还哭哭啼啼地。”怕她又添烦忧,想了想,川穹索性转开话。
“哦?”柳眉微挑,聂如扇倒有些意外。
一双玉手缓缓抚着眼角,她眼光迷离,不以为意地道:“如今楚翘正得龙宠,谁敢欺负她去?后山上还有其他人下来?”
川穹摇着头缓缓,眼底亦有不解之色:“正是因为没有,才叫人觉得不对劲呢。哪个妃嫔受了什么委屈,流泪不是自个儿躲在屋子里流的,哪会如这番招摇过市,且楚才人也不像作态之人。”
“不过她瞧上去像是弱不禁风,娘娘可还记得,安美人那等牙尖嘴利的都没在她那处讨着便宜。”
斜睨她一眼,聂贵妃复开口问:“你先前不是道她进宫前是孤女么?后被云韶府看中挑进宫栽培。怎么说是的是你,如今跳出来说不是的也是你。”
“不过本宫记得,林婕妤也是会弹琴的。枉她自小就练着,却没楚翘这半路出家的一半好。”
川穹努嘴,正要说什么。聂如扇有些不耐烦地扬手打断:“安美人那处红花汤可准时送过去了?”
“有嬷嬷瞧着的,安美人性子虽躁,但这点上尚还乖顺,她日日都饮用,出不了岔子。娘娘且放心着。”微微倾着身子,川穹垂头道。
卸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扔在桌上,聂如扇搭着川穹的手站起来:“既然她还有这么一技之长,就先留着吧。只消揪仔细,后山去过哪些人即可。”
川穹看着她的眼色,犹疑了一下。
“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讲还是不该讲。”见聂如扇没做声,她道:“奴婢听侍卫说有人在山下隐约见着淑仪公主了。”
已经在床榻上坐下,聂贵妃慵懒地抬眼:“九儿?她如何和楚才人――”
她话还未道完,门口处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外头瞬间也像闹杂起来,本来将黑得夜空岔时灯火通明。
聂如扇皱眉,刚吩咐人进来,银朱就跑着来:“娘娘!北堂那边儿出事了!太子殿下,人不见了!陛xià正差人来让娘娘过去。”
闻言她有一瞬间的错愕,反应过来后当即站起来,快步行至银朱跟前。
眸中光芒几经变换,厉声问:“把话说清楚,太子怎么不见的?”
外面的火光让她娇美的脸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些扭曲。
银朱慌张中有些骇然。一时分辨不清她的情xù,就埋着头道:“北堂那边儿的下人都已经炸开锅,太子殿下去深山狩猎到此时都还未回来。陛xià适才才得知,正派人去寻呢。”
宣帝本是不想惊动其他人,但北堂那边儿乱作一团。此时他又深夜派人重兵出巡,明眼的都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哪能瞒得过去。
“太子带人进山狩猎?”聂如扇睁大眼,似乎不置信地问。
见着银朱点头,她沉默着,倏然又莞尔。
打开窗后,她似惬意地眯细了眼看着外头,外头的火把烟火陆陆续续地燃起,夜色分外美丽。
“担心什么,太子殿下又不是仅有匹夫之勇的人,怎么会不知后果呢?他会回来的。”讳莫如深地一笑,言语虽似安慰,但听上去极为讽刺,还带着不屑地轻嗤。
“太子来西山后更是缄默寡言,前两年来这儿本宫都见他围着陛xià转悠,今天一直没见着人,原是去了深山。”
她的调子又轻又慢,像是在有意拖延。
当真是怕极了失宠,让苑明疆都黔驴技穷慌不择路――就像曾经的朗歆一样。
没半点耐性,还不等人去收拾,自己倒先往死胡同里跳。
得知这个消息,聂如扇心底像有什么在不停地抓弄,搅得她心绪不宁起来。也没个结果,若就场是空欢喜白白糟蹋人的睡眠可就不好。
像又想到什么,她回过头去看垂着头的银朱,烟波生媚:“这样大的事,柳知怎么没提前来知会一声?”
“回娘娘,此事柳知姐姐也不知,太子自上回后就不大再让身边下人经手他的事”像有不安,银朱期期艾艾。
冷笑一声,聂如扇神色莫测,重新坐回梳妆镜前抚着如瀑的长发。
也没让川穹和她帮忙,径自将其简单地挽上:“柳知不知道也好,兴许她以后都不知道了呢!川穹你替我拿件衣裳换上,陛xià还等着见本宫。”
***
这两天花笺情xù不稳,苑九思便没让她伺候。
苑九思想着自己也不会宽慰人,万一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花笺更激动才不好。便偶尔陪她小坐阵子,又默默分出点息神香给花笺用,让兰猗几个这几天都莫去惊扰她。
好在花笺的心志还算坚强,闻着香蒙头睡了一晚上,第二日起来就好多了,让苑九思很欣慰。
从她的只言片语中,苑九思还是把那晚上发生的事听懂个大概――
花笺将狼怎样吃人的过程全都目睹下来,那人连叫都来不及叫就被咬断喉咙分食了。扭曲狰狞的面容她一闭眼就想起。
且青麓还威胁她必须得眼不转地看着,如果敢叫一声惊动谁,或是晕过去装死,就把她也从树上推下去喂狼。他说得煞有介事,花笺不敢拿命去试。
“”
“小王八羔子!”默然好半晌,苑九思还是没忍住骂一句。想起那日青麓那混账还作势要劫持她,心中更是来气。
年纪轻轻就不学好和公皙堇一个德行。
仗着有点本事就无法无天出来欺负人,主仆二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晓得花笺最怕死,更莫说还是被狼群撕扯成碎片。眼看旧仇未去,新的又来一笔。
毕竟实力悬殊摆在那儿,琢磨两天也没琢磨出个什么好办法,苑九思不由觉得心累。
干脆早早梳洗入睡,息神香她自己还留下点,剩下的都自己点上了。
小香炉中木质香味厚沉悠远,几缕淡得急不可见的烟雾缭绕。点上片刻人就昏昏欲睡。
台上的红色宫灯里只留下豆大的烛火。
透过细绢屏风,隐约能看见罗帐后薄薄的玉兰色寝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圆润的肩头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一半。
累珠叠纱,繁花迷离。
头发如墨色的花,绽开在芙蓉色的叠丝衾枕上。
半梦半醒之间苑九思觉得脸上有些痒。
伸手去抓,刚好像握住谁的温暖干燥的手掌,让她忍不住贴着脸蛋摩擦了几下,迷糊之中觉得有些不对。
意识稍清醒些,瞌睡瞬间就吓跑大半,苑九思惊恐仓皇地睁开眼,手忙脚乱地挣扎。刚下意识地要叫出声就被人捂住嘴。
“乖乖的,别逞强。”那人打量着着她入睡前放在枕边的玲珑骰子,象牙璧中的红豆红得扎眼。
他笑着慢慢地俯下身子,眸色幽深,魅色狷狂,低低哄她。
声音略微沙哑,低沉厚醇,却让苑九思毛骨悚然。
艳靡的唇贴在她皓白如玉的脖颈处,温暖又潮湿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呼在她颈窝。
“倒是真没个小良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罢?此时此刻,整个别院恐怕就您睡得最舒坦了。”温柔得几乎能把人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