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大年,各宫道回廊上都是宫人奔波忙碌的身影。
自朗后故去,后宫大事基本由聂贵妃操持主理,贤妃、和嫔等人在旁帮衬,今年亦不例外。
雪已经停了几日,聂如扇瞧着天气似有晴下去的模样,便命人去观星台请相。派去的人回来告知后几日都是大晴。
问过宣帝的意见后,聂如扇索性决定三十设宴于琉璎台。定好地方,各宫分配也就安排了下去,众人都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允阑轩外的红梅经历霜冻后愈发鲜艳。苑西荷到瑰延宫来寻人时,就见苑九思正在采梅蕊上的雪,花笺捧着罐子在底下接着。
动作间眼角无意扫见一抹鹅黄。苑九思一转过头,就看见正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苑西荷。
“皇姐!”把手头拨雪用的银针递给花笺,她掸了掸大氅上不慎沾的碎雪就欢喜地走过去。
摸着苑西荷微凉的手,九思忍不住埋怨看院门的采容,“柔德公主来了你们怎的不传唤一声,竟然任皇姐在这儿站着挨冻。”
采容不敢不答,微微抬头,她飞快瞄了苑西荷一眼后,小声说:“柔德公主吩咐奴婢不要惊扰公主。”
闻言苑九思嘴唇动了动。柔德见她不悦,赶忙抢在她发作前一步说话,“是我见你兴致正好,才特意吩咐她不吵你。不过,妹妹采这些雪作何用?”目光落在花笺捧着的小坛子,苑西荷拉着她岔开话道。
一听提起雪水,苑九思果真不再计较。面上还露出几分得意,“皇姐不若去拨些尝尝?梅蕊上的雪可是吸足了红梅的滋味儿,味道甘甜,吃过后齿颊留香。”
指尖掠过头顶一枝开得锦簇的红梅,她的眼里是流转的光华,人比花艳。
“眼下隆冬,正是梅花最盛的时节。挑最娇最香花上的积雪,将它们收起来封好藏在冰窖里,待明年春来再拿出来化开。烹一壶上好的明前茶,赏一眼春.色,茶水里还有冬时的梅花香,那意趣可是极佳。”
末了又似想起什么,苑九思随口又补了一句,“去年我见母妃就是用这样的水给父皇沏茶,连父皇都赞不绝口呢!”
苑西荷仔细地记着,唇边含着浅浅的笑,附和道:“贵妃娘娘的心思可真是别致。”
两人边说话边向屋内走去。几个婢女伺候着替二人取下披风后,就都自觉地站在外间等候吩咐,不再跟进去。
没有旁人,苑九思自然少了顾虑。她亲热地挽住柔德,将小脸埋在人的胳膊上:“皇姐,几日过后就是你的及笈年了。按照祖例,正月里要乘宫船出去接受子民祝祷的呢。”
她话说得委婉,苑西荷却明白里头的意思。不由得失笑:“按照祖例,公主成年时都会有这样的机会,淑仪明年就能出去了,现在急什么?”
苑九思晓得她是在故意装不懂,索性站起来拉着她手臂不住地晃着撒娇:“皇姐肯定知道我的意思,莫和淑仪打哑谜了。”
被她来回地摇,苑西荷只觉得头晕眼花,遂连忙告饶:“唉呀!我知道了,再晃我骨头都散了,到时谁带你出去?”
直到得到想要的回答,苑九思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苑西荷稳住神后佯装不满地睨了她一眼,嗔怪道:“你这丫头可真好生无赖!”
“难道皇姐就不希望我能陪着么?听闻到时候好些王公贵族都会乘船一起出行而我的皇姐生得这样好看,万一有人生了觊觎心怎么办?这些事都是需交给我的,本公主定将他们都撵得远远的,保护皇姐。”苑九思桌子一拍,壮志凌云气势滔天。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苑西荷听着她的话,神思略微恍惚。眼前少女还是一副懵然不知不谙世事的模样,想来是聂贵妃还没差嬷嬷教她。
夏夷只有两名公主,近年来夏夷边疆宁和,国昌民顺,暂不存zài什么和亲之说。
所以公主成年,乘宫船顺护城河出宫那日。名义上讲是接受子民祝祷,实则是一场变相的相亲游,毕竟届时只有未婚娶的身世显赫的少年公子才有资格同行。
费了点力气把她从自己臂上扒下来,苑西荷似笑非笑地看她,尔后不咸不淡地飘出一句:“听闻朗公子那日也会去,淑仪可是特地去赶他?妹妹不会连带着把自己和他一同赶不见吧?”
苑九思一愣,本来她就是想跟去玩玩,没想到朗月歌也会去。如此,莫善于是!
半晌,回过神来。苑九思哼哼唧唧着看了一眼苑西荷,试图用眼神意会她讲一些要紧事,可这下苑西荷架子端得足足,没有半分要主动说明的意思。
到底拗不过心里渴望,苑九思红着脸迟疑地问她:“朗月歌也会去?”说起那个名字,她的声音不自禁地温柔了几分。音色明而高,细腻清越缠绵动听。
见苑西荷终于点下金贵的头,苑九思心头窃喜得直打颤。深呼一口气好不容易按压下来,她这才冷静地点点头。出游之日她真还非去不可了。
苑九思正暗暗脑补与朗月歌相遇的场景:是不是人群之中他多看自己一眼,就再无法忘jì她容颜,是不是她终会是他在灯火阑珊处看到的那个人
她的遐思,突然就被苑西荷说话的声音打断。“淑仪,其实这事你与我说我怎么会不答应?可是决定终究是在父皇那儿。”
说着苑西荷轻叹一口气,拿出一册书给她。苑九思好奇地翻开一看,上头正是苑西荷的字迹。
“平日里太傅讲的要点,我回娴吟宫都会再誊抄一遍,如今都在这册书里,时间不多了,殿考前你要好生将它们都记仔细。至于出宫的事,考过后咱俩再一同想法子如何?这几日念书要好好刻苦,文章做得好,事后去央求父皇也会容易答应。这些,全当是为了去见你的朗哥哥。”苑西荷实在忍不住多嘴最后那句,边说还边忍不住抿嘴轻笑。
本来苑九思接过书正要好好谢她,不料下一秒她就揶揄自己。
“皇姐!你好不害臊!”知她拿这事调侃她,苑九思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
倏而她脑筋一转,想到苑西荷年后就到了婚配的年纪,便嘴上不饶人地骂回去:“还是未来的驸马爷有福气,九儿真盼望他能早些把皇姐收了去!”
苑九思素来是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话音一落,刹时苑西荷就笑不出来,脸上是红彤彤一片,低垂着头坐着,不再做声。
室内的人都默然,气氛就变得不对了。看苑西荷缄口不讲话,九思心头突然心虚起来,到底是怕柔德真生气不愿意再搭理她,就央着为方才那句话赔了好一阵不是。
这边,苑西荷在她几回保证后终于展露笑颜。
直到苑西荷带着婢女离开,花笺和兰猗才推门进来伺候。
兰猗一面往小炉子中添新炭火,一面自言自语:“柔德公主在瑰延宫呆了小半日,林婕妤许久没见到她人,都叫人来问过呢。”
彼时苑九思正啜饮着花笺端来的桂花玫瑰清露。清露是将采摘的玫瑰鲜花以蒸馏之法萃取精华后,再加桂花糖与新鲜花瓣熬制而成的。费时费力,单是手上这一小碗,就用去数百枝花。
粉色的汁水温热甘醇,上头还飘着几片花瓣。
水里倒映着人的面庞,显得她面若春桃。
听见兰猗的话,苑九思不免疑惑,“皇姐在允阑轩不过才坐小半个时辰,林婕妤哪会那么心急。”
兰猗手上一顿,“咦”了声才一拍巴掌道:“奴婢记起来了!奴婢听看门的采容说柔德公主的确是早就来了,不过之前像是去了贵妃娘娘那儿,据说话了许久话呢。”
聂贵妃对苑西荷向来不冷也不热,今日怎突然就生出兴趣?
白皙的指尖轻敲着桌,苑九思思索无果,也便不在意地笑笑:“想必皇姐有她的事吧。”
***
除夕之夜,繁星明空宫灯照夜。灯火通明的宫阙中人影如织,树影摇曳。
白玉砌成的琉璎台上,歌舞升平。熊熊炭火烧得正旺,温度暖融,整个白玉台宛若南国之春。
东海明珠润泽的光下,歌女舞姬身着薄纱,姿态曼妙,仿佛丝毫不觉凛冽的严寒。
凤箫声动,琴瑟铮然,编钟叮咚悦耳。
觥筹交错海陆杂陈,玉壶光转。高台上身着华丽宫袍的妃嫔,无一不娇俏动人。
苑九思面上都快笑快僵了,很想揉一揉。
但这样的盛大宫宴上,她若敢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小动作,聂贵妃下来一定会扒她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