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一口中的父亲,指的就是容陵。
她是被池容从福利院里抱养来的孩子,对父亲这一概念从无印象,唯一给过她父爱的,便是容陵这个人——
哪怕是为了讨好池容,最起码,他让她的童年过得丰衣足食,无忧无虑。
可是这么多年,陆念一却从未去看过他,甚至鲜少想起这个人。
眼下她和容骁都在波士顿,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人,她想要去看看,给他买一束花,祭拜一下。
容骁沉默了下,然后点一点头,说:“好吧。”
陆念一得到他的许可之后,往被子里缩了缩,这里是真的冷。而越是怕冷,就越是想要靠近容骁。
她一直以为,他们两个应该是互相取暖的。
他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被人以各种目的收养,且得不到父母全部的爱,所以他们才更应该好好地去爱彼此。
陆念一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快过圣诞节了……”
美国的圣诞节极其热闹,毕竟是这边的传统节日,所以不仅仅拘泥于一个仪式感。
可惜,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在这边过一个圣诞节了。
记得小时候在容家时,几乎每一个圣诞节,都是管家和池容在联手操办,家里会布置圣诞树,给佣人准备红包,甚至连容陵开的车子,都会好好喷上彩绘的圣诞老人。
陆念一有时候会在这天跑出去玩儿,容陵不放心,老是叫保镖不远不近跟着她,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容陵去世,容家衰败之后,她离开了好几年,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容骁的圣诞节,都是怎么过来的。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或许是因为睡得多了,也或许是因为冷,容骁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陆念一倒是睡的香极了,她刚下飞机不久,一直马不停蹄地找他——
虽然容骁身上藏着她悄悄安放的定位器,可是陆念一又不敢完全大意。毕竟容骁对这种高科技玩意儿了若指掌,要是他发现,并且及时拆卸,那她就真的找不到他了。
现在找到了,她心中安宁下来,抱着他呼呼大睡。
容骁保持着一个姿势,躺得有些累,想缓一缓姿势。可是刚刚一动,女人立即如临大敌一般,手脚并用地攀上了他,口中甚至发出一声略有些焦躁的低吟声:“别动……”
容骁:“……”
他眯了眯眼,心中略有些疑惑:怎么就被她给活活吃死了呢?
陆念一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等起来时,房间里黑沉沉的。
冬季里,天黑得早,才当地时间四五点钟,外面就已经黑了,街面上也亮起了路灯。
她的怀里还是慢慢的,男人没有走。陆念一睡饱了,心情也变得格外好起来,小脸在他身上蹭了蹭:“晚安……”
容骁哼了声:“晚安?说晚安,是因为你想连轴睡吗?”
陆念一嗤嗤笑了,抓过他的手来,轻轻吻了下他的手背。他不肯,试图缩回手。陆念一手上略微用力,没有松开手,反而在他手上重重咬了一口。
“嘶……”
容骁终于缩回手,随即推了下她的脑袋:“你属狗的?”
陆念一打了个呵欠,毫无心理负担地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要是好好给他吻手背,她怎么可能下口去咬他那一口?
活该!
就这,已经算是她嘴下留情了呢,不然一定给他咬下一块肉来。
陆念一换了个姿势躺着,将手背挡在脸上,缓了会儿,才坐起身来,准备穿衣服:“起来,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下飞机这么长时间,陆念一还饿着呢,该出去觅食了。
容骁在床上躺了会儿,随即揉了揉自己有些泛酸的胳膊,换上衣服,跟她一起出门。
夜晚,风更大了。
波士顿这边的黑夜,已经很有节日气氛了,好些家店铺都已经摆出了圣诞树,上面缠绕着一圈圈的小彩灯。灯光亮起来,一闪一闪的。
两人在街边等出租车时,陆念一还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下自己喜欢的街景。
然后,她伸手搂过容骁来:“我们合照一张……”
说话间,早已经调好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拍下了她搞怪的笑脸,以及容骁那张略带微笑的面孔。
两人在餐厅填饱了肚子,又跑去楼下去逛街,买了隔天要送给容陵的祭酒。
容陵喜欢波尔多红葡萄酒,陆念一挑了最好的两瓶,然后递上了自己的银行卡。
收银接过来,边刷卡,便忍不住打量了容骁两眼:西方人普遍很讲究绅士风度的,通常情况男人和女人一起出来,都是男人花钱。
除非,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
至于眼前这个男人,模样倒也称得上帅气,气质也好,就是看上去有几分病弱——
倒是很符合被包养的标准!
她看着容骁,容骁也在看着她,神色微冷。他只是身体不太好,又不是智商不好,当然看得出收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收银毕竟是服务行业,不敢和顾客正面发生冲突,所以很快收回视线,乖乖地结账,然后将卡和包装好的两瓶酒一起递过来。
陆念一伸手接过来:“谢谢”,随即拉着容骁出门。
从商场中离开,冷风铺面而来。
陆念一身上穿得不少,此时却也难免缩了缩脖子:“好冷!”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容骁,琢磨着等会儿找一家暖和一些的酒店去住——
虽然他们两个,现在只有她在赚钱,但是养活他,把他养得好一点,还是不成问题的。而眼下,唯一的问题是她来得太匆忙,所以没有及时预订酒店,需要马上出去找。
而圣诞节前后,一直都是美国的旅游旺季,也不知道一些星级酒店会不会因此而爆满。
容骁也说:“找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住吧——再不然,也得有一台空调!”
他可以住在冷飕飕的小屋子里,但舍不得一一也和自己一起遭这份儿罪!
陆念一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重重点头:“嗯!”
两个人的运气还不算太差,在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订了一间大床房。
房间里很暖和,两人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隔天一早,简单地吃了顿早饭,然后坐车去了容家的墓园。
墓园还是容陵在世时候买的一块地,现在那里面除了他之外,还有他的亲弟弟容晋。
至于池容,她并没有葬在这里。
容晋和容骁叔侄都不允许她的骨灰葬在容家的墓园,而是寄存在了一家小教堂里。而且,想必池容自己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容家。
之后,容骁以为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托人将池容的骨灰,还给了她儿子池御。
墓园原本的守墓人早已经离职不干了,容骁散尽家财之后,也根本发不出薪水。他随着陆念一去了S市之后,容思莞却还在波士顿生活,她经常会照看着父亲和大伯的墓地。
所以即便许久没来,墓园里里外外也仍旧干干净净的。甚至两人的墓碑前,还有尚且新鲜的贡品和鲜花,那是因为不久前,容思莞曾经来过。
陆念一带来的贡品和鲜花都是双份儿的,虽然容晋之前对她并不好,但是斯人已逝,陆念一也没有在这方面跟他斤斤计较。
她弯腰收拾了两人的墓地,擦拭了墓碑,将鲜花和贡品一一摆上去,心里还在默默祈祷着,希望他们兄弟的在天之灵,可以庇佑着容骁,让他早日恢复正常的体魄。
虽然他不是容家的孩子,但这并不是容骁的错。而且这么多年,他为容家做了很多。
容骁倒是一脸淡漠地站在一边,无动于衷。
离开墓园后,陆念一才忍不住道:“你对他们,好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像是陌生人一样!”
容骁不以为意:“我们本来就应该是陌生人!”
他又不姓容,根本不是容家的血脉!
陆念一挽着他的手臂,一边走一边点头,然后又摇头:“可是他们也不是没有好的地方——比如说:要是没有他们,我们也根本不会认识啊!”
容骁听了,就忍不住转过脸看她一眼,心里其实还是不认同她的想法。
他们在一起时,和睦甜蜜的时光太少,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追逐与被追逐,伤害与被伤害——
最重要的是,受伤的一直都是一一,所以容骁宁愿他们从未相识!
陆念一显然不这么想,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他们——要是没有他们,我得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你啊?”
容骁却笑了笑:“要是一辈子都遇不上我,你的生活该多美好啊?”
一一聪明又漂亮,无论在哪里,都可以生活得很好的。
而他最初时,是伤害她的一把匕首。现在,又成了她的累赘。
容骁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了下:“一一,你真是傻的无可救药!”
陆念一倒也没有反驳他的话,甚至还附和了句:“也许你说得对,但是……”
她稍微沉吟了下,然后抬起头去看他:“但是我乐意啊,我高兴啊!”
跟他在一起,她就是觉得很开心,人也像是平白多了很多勇气似的。要是时光能够倒流,要是她也有选择的余地,那么她想,她还是会愿意和池容一起来容家,来找一个名叫容骁的男孩子的。
她是他网里的鱼,笼中的鸟——
这网,还有这笼子,都是无形的,却又将她牢牢困在其中,一辈子也挣脱不开!
两人在波士顿过了一个还算是热闹的圣诞节。
天气太冷,两人懒得出门,陆念一就在酒店里叫了份烛光晚餐,在房间里吃。另外还在房间里准备了圣诞树和小彩灯。
酒店房间的对面就是一个小广场,不少人在那边游乐,放烟花。
陆念一穿着睡衣,趴在落地窗上,跟他一起看着那边的烟花,忽然道:“你都没给我放过烟花!”
容骁有些懒散的坐在沙发上:“这种东西不是只有小女生才会喜欢吗?”
陆念一:“我不是小女生?再说,不是小女生,就不配喜欢这个?”
容骁笑了笑,走到酒柜旁边,给自己开了瓶红酒。
陆念一不肯给他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饮酒。而且,医生也是这么说的,要他戒掉烟酒。
医生嘱咐的每一件事,陆念一都在监督着他,要他严格执行。
容骁平时心烦时,就喜欢吸烟,偶尔喝一些酒。所以他们在S市的家中,从来没有烟酒。即便两人一起出去逛超市,陆念一也会绕开这些东西。
“别喝了”,陆念一伸手去夺他手里的酒瓶,说:“我陪你出去走走,我们多穿一点……”
容骁紧紧攥着酒瓶,说:“我少喝一点——要不你也拿个杯子来,你多喝,我少喝?”
后一句,他是一副质询的语气,在征求着她的意见。
可是也就是这句话,让陆念一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你想把我灌醉,然后一个人走是不是?”
容骁听了,不禁愕然。
下一秒,陆念一已经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酒瓶,用力朝着墙上砸了过去。
酒瓶应声碎裂,猩红的酒液被泼在了莫兰迪色调的墙壁上。酒液缓缓流淌下来,一地狼藉。
容骁默默看着这一切,忽然轻笑了声:“没耐心了是不是?没关系,我完全可以理解你:自己花钱养着男人,还要备受冷落……”
陆念一抬起手来,一巴掌狠狠掴在男人的脸上。
容骁被她打得脸歪向一侧,他沉默了下,随即伸手拭去了嘴角的一缕血迹,又说:“就算你没耐心了,这也怪不得你!”
他打了客服部的电话,让他们过来把房间收拾了。之后,忍不住自嘲的笑笑:“一一,以后别太冲动了——你看,打碎红酒的钱,还要你自己来赔!”
说完,他走到门口,伸手拿起玄关上挂着的大衣穿在身上:“我出去透透气!”
陆念一马上跟过来两步,冷着脸:“你给我站住!”
容骁回过脸来,神色里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无谓:“干什么?钱多得没处花,所以上赶着来包养我这个废物?”
陆念一呵呵冷笑了声:“被你说中了!”
她快步走上前来,全然不顾及服务生的目光,伸手抓起容骁的衣领,用力将人扔进了卧室里去:“下次要是再敢给我使激将法,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