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石不会骑双角马——那些马甚至没有配备马鞍,驾驶起来需要极大的力气和精湛技巧。因此他乘坐公爵之子狄诺的马车。
他们南下征收剩余两个村庄的赋税,接着走近路,穿过平原回到公爵城堡所在的“濡羽山”一带。
这期间,莫石在与狄诺的攀谈中,逐渐加深了对于这个至北之国的了解。
据说至北国的确是这片大陆上最最靠近北方极地的寒冷国家,金狮王朝的统治已逾千年。
火雀公爵世家,是最早伴随金狮王室开国的大贵族之一,同样历史悠久。
至北国的贵族首先分为赫雅尔以及其他贵族。赫雅尔是所谓的“领主”,从外表上看,都是像狄诺·火雀这样,拥有人类面部相貌的半人。其他被封授爵位的非赫雅尔贵族,则爵位不能世袭,除非得到国王的应允。
赫雅尔的爵位世袭制度,是由长子继承父亲的爵位,次子则自动获得低一级的爵位。
如“公侯伯子男”各爵位之中,公爵与侯爵的儿子里,大儿子继承爵位,其余的儿子封为伯爵,那些伯爵儿子所生的次子们又封为子爵,如此类推。而公爵与侯爵基本同级。
狄诺是火雀公爵的第二个儿子,因此当他成年后,将被人们称为狄诺伯爵。等到他的哥哥正式继承爵位后,他要去觐见国王,并被赐予自己的伯爵之名。
狄诺今年刚满二十五岁,还是少年。
这些雪行者们以四十岁为男性的成年年龄。他们大约在一百五十岁左右步入老年期。莫石推断,如果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足够保障人民的安全与卫生,雪行者的平均寿命应当可以达到二百五十多岁。
狄诺与所有的少年一样,天真烂漫,对世界充满好奇、怀抱善意。
虽然依照莫石的标准来看,他缺乏对同族——他口中所谓“平民”们的尊重和爱护,但似乎这就是赫雅尔阶层所受的教育。
狄诺想向莫石学习魔法,于是请求莫石,希望他在找到自己的家族以前,能够留在公爵家中担任狄诺与他哥哥的魔法教习。
莫石当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半个月后,他们来到了被称为“濡羽城”的地方。
那是倚靠山壁而建,一半立在缓坡上的城池。
据说古时候,火雀公爵的先祖追逐着巨鸟来到这里,因为突然下起一场雨雪、打湿了神鸟的翅膀,最终人们得以捉住那只鲜红的美丽大禽。公爵的爵名与此地的山名,都是由这个传说而来。
公爵的城堡在城市的最北方,建立在山体缓坡最高处。
承装赋税的马车已经有不少分批次提前被运回濡羽城,因此他们的这支队伍已经大幅缩减人员,算是轻装回城,入城后很快就能抵达城堡。
马车上,狄诺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莫石因为实在有些晕马车的缘故,一直恹恹不悦,在陡坡上的行进过于颠簸,使他更加晕眩恶心。但少年则是难得露出这种神情。
“怎么了,少爷,”他按着太阳穴,抬起眼睛看向坐在对面似乎很是烦躁不安的兽人少年,“您不想回家?”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称呼狄诺为“少爷”。
事实上,突然要求莫石适应封建社会的文化传统,这并不容易。好在为了生存,他可以要求自己尽力与时代相吻合。
“什么?我怎么会不想——”少年顿了顿。
莫石不解地望着少年,而少年低下头去,很为难地挠了挠一头鬈发。
这个问题显然触碰到少年心灵深处的隐秘情绪,使他感到困扰。
莫石心里则在想,果然还是人类面孔的表情更加丰富,也更为易读。
这个认识使他从本能上感到安心。
“除了哥哥,我还有一个姐姐,”少年开口对他说,“这两天,似乎是姐姐的未婚夫第二次到城堡里来。”
“第二次?”
少年点点头:“上一次是商议婚事,这一次是订婚。”
“那应当是一件好事?”莫石试探着,按照常理问道。
少年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莫石通过对封建社会的判断,问道:“是对婚事不满意吗?”
“对方是东边领地‘秋鸦侯爵’的长子,当然是门当户对的……父亲和母亲都认可这场婚事,收下了礼物,祝福了姐姐。”
“那么,就是你对那位公子个人不满意了。”
少年低头不语。
显然,莫石猜准了。
“那位秋鸦侯爵的儿子,人品不好?”他问得很直白。
沉默良久后,少年回答:“我能感觉出,姐姐很不喜欢他。她说他不是一个正直的人。尽管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说。”-
这是一座尖顶高耸的深色砖石搭建而起的城堡。
以莫石所知晓的建筑艺术与历史来说,这算不上是壮观、精致,但是与周围平民的屋舍作对比,可以看出它无疑属于最高掌权者。
穿过石桥、城门,在院子里走下马车。
前厅铺设石板,而不是泥地,积雪也被及时扫到角落,落脚时触感很清爽。
杜娜上前扶住莫石,并为他披上皮毛披风。
她在短短几天里似乎已经适应了仆人的身份。
狄诺问前来迎接的侍卫和仆从,城堡里是否有来了客人。
“狄诺少爷,是秋鸦侯爵家的人来了,昨天刚到的。”
城堡里果然正在举办宴会。
已经即将入夜了。
于是狄诺安排莫石在自己房间附近的客房住下,约定了明天再去拜访他的父亲-
寒冷的石屋被洒扫干净,点燃壁炉。
床上披着兽皮剪裁缝制的被褥。
莫石注意到床边有一张矮榻,似乎是原本放在床底的。一开始他没有留意那是什么。但是当火雀公爵城堡里的侍从退出去后,他发现杜娜仍然站在房间里。
少女提着行礼,恭顺地垂着犬首。
他可以看到她那只仍未痊愈的左耳,低垂下去。
“没有为你准备过夜的地方吗?”莫石问。
少女摇摇头。
“因为,他们发现我是您唯一的仆人……也就是说,我是您的贴身侍从,那样的人,是应该睡在主人床边,随时侍候的……”
“什么?”
莫石愣了愣,完全想不到还会有这种规矩。
他有些尴尬地说:“这太失礼了……”
杜娜把头又低了低,说:“确实如此,太过失礼了。我实在没有资格自认是什么贴身侍从,我只是猎户的女儿,双手除了缝制兽皮和麻布外什么也不会——”
“不不,”莫石连忙打断她,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吗?大人,您认为我可以胜任?”
少女语气里的高兴让莫石稍微吓一跳。
片刻后他才再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生活在一个贫苦、落后的封建社会之中。恐怕对于少女而言,成为贵族的仆人也是某种光荣。
“那么——”莫石朝她走近些。
少女抬起头望着他。
犬类能够流露如此温驯柔软的眼神,这是大多数肉食动物没有的特质。
“你今年几岁,杜娜?”
少女歪了歪耳朵,回答道:“二十三岁,大人。”
“二十三岁?”
“……二十二岁。距离二十三岁还差六个月。”
对于兽人来说,就算是成年期早于男性的女性,这也还远远不到成熟年龄。
在他所知的社会规则中,雇佣童工属于过去的旧历史,是毫无道德可言的违法行径。
莫石再次叹了口气,握紧手中的长杖。
但他还是做了决定,说道:“以后要请你多多费心照顾了,杜娜。我连自己的姓氏都记不得,也完全不记得关于这个世界的事,以后大概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吧。”
他清楚自己是在撒谎。
而少女似乎笑了笑。她眯起眼睛,伏低耳朵。
“是,大人。”
莫石本想让她不必叫自己“大人”,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不要多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