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绵延无尽的十万大山深处,炊烟袅袅。
林家庄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清贫乏味,倒也自在安宁。
庄子东南角,一间破落不堪的茅草屋隐蔽在清幽的竹林间,炎炎夏日里难得有几分凉爽,只是每逢下雨的日子,墙不遮风,瓦不避雨。
茅屋一进两出,居中的堂屋里干净整洁,堂中一张八仙桌,门前一支太师椅,香火之上燃着三柱青香,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龙飞凤舞,与这破败的茅屋显得格格不入。
七月的午后,烈日正盛,老头一如既往地坐在门槛上,“吧唧”“吧唧”地吸着旱烟,一口浓烟入喉,伴着林子里的悠悠凉风,老头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满是惬意,浑浊的老眼里睡意朦胧。老头撑着哈欠,偏过头靠着门沿昏昏地睡了过去,口中喃喃道“如此,比之神仙也过尤不及啊!”
…………
酣睡正浓,竹林里不时传来嘻嘻哈哈的吵闹,扰了老头的黄粱美梦,老头怒目圆睁大骂道“谁家的黄毛小儿,敢来搅了太岁清梦?”
竹林里五六个小子,着脚丫子飞似的四散逃开,却有一个小娃了若无事,还口道:“你这老儿,蛮不讲理,这竹林可是你家的?”
老头瞧着小娃尚不足五岁之龄,那一本正经的小脸不由惹得老头哑然失笑,还未等他开口,小娃又道:“莫非只许你树下蒙阴,却不许我林中纳凉?”
老头脸上笑意更胜,大笑道:“你这小娃有趣,有趣!老把子我今日心情甚好,你这小娃过来,老把子给你们讲讲闲趣,侃侃故事。”
平日间,庄子里的大人忙于农作,哪有闲工夫给这些小娃说道什么奇闻异志。小娃一听之下,心中大动,探着脑袋张望了过来,不过碍于先前情面,小娃驻足不前,没有挪动步子的意思。
老头拾起门槛下的烟斗,猛地“吧唧”一口,目露轻蔑之色,道:“莫非你是摄于老把子我的气场,走不动路了?”
小娃满脸通红,怒道:“怕你吃了我不成!”说罢,脚下虎虎生风,奔了过来。
老头赞道:“初生小犊,胆色不错!”
小娃鄙夷道:“别捡那些没有的说,我是来听你说故事的。”
“好!老把子我这就给你说道说道!”老头接过话来,嘴里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数千年前,天下纷乱不止,群雄逐鹿,年年战事持续千年不止,弄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当此天下兴亡之际,龙帝一出,天下寂寮!任你如何惊才艳艳,不过一将功臣的枯骨,论天下英雄,何与争锋!龙帝一生征战,金戈铁马,终还天地一片安宁!”老头言辞慷慨激昂,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似在追忆往昔,似那道身影从未远行。
小娃听得入了迷,不由心生向往,在他心里从此埋下了一颗种子,终有一日他也要走出这片大山,去往外面那广袤的世界闯上那么一闯。
老头看着小娃,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心中不免万分感慨,老头食起旱烟,久久不再言语,脸上的沟壑不免又深了几许。
良久,老头继续开口:“然而,因果轮回,人终究为自己种下的恶因而自食其果;千年的战事,大地流血飘橹,尸骸无数,亡灵无法安息,无尽的凶煞与怨念滋生了可怕的邪物——僵尸!僵尸,不死不灭,昼伏夜出,以众生鲜血宣泄生前无尽怨气……”
小娃不置可否地打断老人:“骗谁呢?飞天遁地的仙人,阿娘阿爹倒是提起过,可从未和我说过什么吸血僵尸。你这老儿胡说八道!”
老头无奈地笑了笑,便闭上双目,任凭小娃如何呼喊也不再吐露只言片语。
“秋道,你咋跑这和这老疯子作甚?”小娃的阿娘隔着老远就咋呼开来。
老头老脸一红,却也没有睁眼,若无其事地打起鼾来。
闲日里,老头饿了就去东家“借”些粮,冷了就往西家“摸”几件衣。这林家庄里人们与世无争,民风淳朴,林家人见着孤老儿可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也就过去了,唯独村口林老三家的恶婆娘,天生一副伶牙俐齿,泼辣无比。
前些年,姑娘还未出闺,老头一时口舌欲难忍,摸进她家捉了一只鸡,这丫头倒好,足足追了老头几十里地,仍不肯罢休;若非老头识时务,提鸡上门请罪,这丫头片子估计能掀了他这茅草房。
自打那时起,老头每遇上这丫头片子,都免不了一顿唏嘘嘲弄。久而久之,不用说先见其人,就算先闻其声,老头也是惊呼一声:“煞星!”,立马退避三里不止。天公造物千千万,一物还有一物降,一时间,这也成为了波澜无惊的庄子里,人们茶余饭后难得的笑谈。
老头瞥了一眼“屁颠”“屁颠”跑着的小娃,越发觉得后怕,暗骂道:“这娃牙尖嘴利,大有其母风采,白瞎了自己这双老眼!”
田间小道上,林秋道依偎在妇人的膝盖上,委屈地说道,“阿娘,消消火,下次不敢了!”
妇人闻此,心中怒火去了大半,轻轻地摸着小娃的头发,说道:“这老儿,好吃懒做,为老不尊,净干些偷鸡摸狗的邋遢事,以后再不准和他往来。”
“阿娘,孩儿下次不敢了!”林秋道乖巧地说道,眼角的余光却若有若无地扫向了门槛上瞌睡的老头,似乎先前老头所讲的故事仍然让他恋恋不舍。
“这才是阿娘的好孩子,阿娘回家给你做红烧肉吃!”田埂上,三婶拉起林秋道的手,夕阳下,母子两人归家而去。
…………
林家祖祠内,族长林正楠安坐在黄色蒲团上,除了那显眼的满头白发,岁月在他身上并未留有太多痕迹,面庞上的皮肤与肌肉依然饱满,只是那双眼眸变得有些黯淡,少了许多生机。
林正楠身后的中年男子泣不成声,林凡颤颤地喊道:“阿爹,大家都来看您了!”
林正楠吃力地抬起眼皮,环顾四周哭啼的几个男子,平静地说道:“生死有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大家不用如此!我自知快到时间了,有些话要给老大交代,你们先出去吧!”
几人流露出淡淡的失望,旋即缓缓退了出去,他们心里很清楚父亲的意思,虽说长幼有序,可心中难免会有些失落。
林正楠扶着林凡的肩头,从腰间摘下一方玉佩,脸上萎靡之色一扫而空,厉声道:“林家第二十六代玄孙,林凡;我以族长之名,任你为林氏一族之主,望你恪尽职守,许一族几世平安!”
林凡双膝跪地,接过林正楠手里的玉佩,肃色道:“诺!”
林正楠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走到神龛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神龛上数十张神牌,每一张神牌上都镌刻了一个名字,对应着林家各位列代先祖,不久的将来,这里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林正楠的目光在所有神牌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他父亲的神牌上。林正楠望着神牌,飒然笑道:“阿爹,想来我也算不负您所望了!如今,我也快卸下背负百年的担子了。”
百年前,林正楠的父亲也是在这神龛前将林家的命运交付于他,当然还有那个族长之间世代相承的秘密。
林正楠眼光一转,慈祥地看着林凡说道:“小凡,阿爹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你爷爷临死前讲的故事!”
“阿爹……”林凡凄楚地说道。
林正楠摆摆手示意林凡不要说话,“数千年前,九州大地爆发僵尸之乱,林家上下一百零六口人皆被僵尸吸尽精血而亡,偌大的林家庄只剩下先祖林腾一人,幸得高人所救,林氏一族的血脉才得以延续下来。”
林凡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正楠,从小到大庄子里从未有人说起过什么僵尸,林正楠口中的吸血僵尸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一贯的认知,若非出自林凡无比尊敬的阿爹之口,林凡铁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相信。
即便如此,林凡心中难免有些孤疑,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己阿爹怎么就胡说八道!
林正楠似乎看穿了林凡心中所想,有些尴尬地说道:“百年前,我也如你这般以为这都是天方夜谭,可事实往往就是我们无法接受的真相!我们林家世代在此隐居千年,只为了林腾先祖的承诺,守一人之陵!你若有何疑问?茅屋里的那位自会给你答案!不过还是不要自讨没趣,打搅了他老人家的清闲。”
“咳”,林正楠胸口起伏发出剧烈的咳嗽,眸子里的眼神愈发的黯淡,林正楠神色泰然地拍拍林凡的肩膀说道:“我的大限将至,有些东西要留待给你!”
话音刚落,一只火鸟从林正楠眉心窜出,以迅雷不及之势钻进了林凡的胸口,林凡浑身燃起赤色火焰,经脉与骨骼在断裂与重塑之间无休止的循环,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林凡不堪忍受,当即瘫在原地,近乎昏死了过去。
火鸟离体后,林正楠周身充斥着死亡腐朽的气息,艰难地靠着神龛挪到了窗前,林正楠深深地再看了林家庄一眼。很快,他觉着疲惫的身体似乎得到了解脱,虚无间,路的另一头阿爹拿着酒壶正等着自己,林正楠面带微笑,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
林凡强忍着筋骨俱断的痛楚冲到窗前,一把抱住林正楠,感受着林正楠身体的温度渐渐消失,林凡不由悲从中来,大声恸哭!
…………
茅屋的门槛上,老头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忧伤地望向林家祠堂方向,无奈地摇摇头,叹道:“我愿长眠不复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