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勾起小拇指,把贴到唇角的发丝拨到耳后,忽而发现李逸耳朵的颜色有点不太正常。
她别开头,若无其事的忍住了一个笑。
瑞王府里面没有轿子,如果裴卿想去哪,就自己走着去,她禁止王府里出现轿夫这种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工种。
当裴卿路过学堂所在院落的时候,课间休息的翠湾看到了她,同时也看到了她身后一步之遥的李逸。
翠湾探究的眼神跟了许久,直到完全看不到两人,才收了回来。
“你这要是在我以前的主家,像你这样看主人是会被挖走眼珠子的。”同来的女孩子里有人“善意”的提醒。
旁边另一个女孩子顿时附和:“王妃娘娘肯定不喜欢被我们这么盯着,不过她真的特别特别好看!”
翠湾却完全没有收到同伴的规劝,瞪着眼睛问:“你们知道王妃娘娘后面跟着的那个高个子是谁吗?”
她得到了两声叹息。
“也对。”翠湾喃喃自语,“都是新来的,我不认识,你们也一样不认识。”
*
裴卿走到王府门口,发现在门口果然拴着一匹高头大马,是很帅气的全黑色。
她站着欣赏了两眼,而后果断告诉李逸:“本王妃不会骑马。”
李逸哑然失笑。
“那只好由属下来牵着马走了。”他说着,向裴卿示意,让她看门口的上马石。
裴卿唇角轻勾,欣然走向上马石。
在踩上去之前,她忽而回身抓住了李逸的小臂,而后瞬间便感觉到他的肌肉紧绷了起来。
李逸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她。
裴卿却已经把他的手当栏杆,稳稳当当的扶着上了上马石。
李逸只得把马牵得更近了些,他心里倒想看看不会骑马的王妃怎么上马,因此只提供手臂,并没有主动扶她。
裴卿松开手,双手按住马背,刷的一下像只蝴蝶,轻飘飘的便坐到了马鞍上——侧坐。
她挑衅的看了李逸一眼。
李逸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裴卿的平衡性非常好,哪怕是侧身坐在马背上也像是坐在云端的仙子一样,飘逸清灵,连衣角的纹路都丝毫不乱。
“走。”她昂首挺胸的命令。
李逸默默的打量一番她的坐姿,而后一语不发的牵上马便往外走。
因为挖了下水道,街上的路面都是刚翻新的,虽然还是泥土地,但却已经被石碾子滚得非常平,马蹄走在上面步履相当稳当。
“王妃真的是第1次骑马吗?”李逸单手牵着马缰绳,看上去步履悠然,但速度却一点都不慢,很快就走到了城门口。
裴卿当即回答:“没错,不过我以前特意练过平衡。”
穿过矮小残破的城门洞,出了县城之后路面便开始变得坎坷起来,但这不影响他走的飞快。
经过已经冒出绿色麦苗的麦田和长得很茁壮的棉花地,他们来到了昔县附近一座小山岗之下。
“这些白里透着一点淡紫的是黄芪,”李逸指着地上的野花开始介绍,“那边瘦瘦的像竹管一样的紫色小喇叭花是地黄,再往山里头走还有甘草、人参和细辛……”
裴卿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看着眼前望不到边际的崇山峻岭、幽谷深林,不由自主的深深吸了口气,感觉整个肺脏像被清洗过一样舒坦。
这一片像童话一样的绿色领地,都是她的!
李逸手法利索的把缰绳拴到一棵树上,而后仰头望着她,张开了双臂。
裴卿从群山之上收回视线,低头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对他的动作有点迟疑的问:“或许你可以找一块下马石?”
她转头四顾,想找一根木桩子之类的东西。
回答她的是低沉柔和如同大提琴的男子嗓音,里面隐约掺着一丝笑意:“没想到王妃对男女大防这么看重?”
他的手还停在缰绳上,因此这匹高头大马十分温顺,能让裴卿安安稳稳待在上面。
裴卿若无其事、假装体贴的回答:“那不是怕你会耳朵红的烧起来么。”
被反将一军的李逸低低的咳嗽了一声。
“没事。”他这样说。
裴卿依旧没有动作,似乎打定主意在马背上呆到天荒地老。
李逸只得无奈的说:“不是想看看藩镇的药材生长情况?难道就因为不想被我抱下来就不看了?”
裴卿的牙齿轻轻的咬了咬嘴唇内部的软肉,忽而反手抓住他伸过来的两根胳膊,刷的一下像一片叶子一样飘落下地。
然后两个脚跟顿时像被砍了一刀似的,传来一阵生疼。
“嘶——”她皱着眉,左右交替着来回抬脚,抓着李逸胳膊的两只手用力的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需要我给你揉揉脚吗?”李逸轻轻的问了一声。
裴卿难得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她一边打量着旁边开的茂盛的各种野花一边问:“这地方有当归吗?”
李逸的回答是:“有。”
他说完之后便见她眼眸大亮,像是有一束光照亮了她的脸,让她神光湛湛令人不敢逼视,比早晨的朝阳还要美丽。
李逸想移开眼睛,但却做不到,只能定定的看着她,足有三个呼吸之后才别开了头。
“太好了,真幸运!”裴卿相当振奋,因此没有察觉李逸的异样。
她抬腿穿过花丛遍布的草地往树林上方行去,还不忘头也不回地招呼他:“快走快走,带我去看当归。”
当归是一种食用与药用兼优的植物,尤其是在烹煮肉类菜肴的时候,无论再腥的肉里只要加了当归,炖出来都会带着一股飘渺的药香,汤也会变得厚重而柔雅。
她早就想做当归猪骨汤来煮面条了,可惜昔县这个穷乡僻壤连个药铺都没有,就连唯一点郎中也只会诊脉和针灸,用得最多的药物居然是草木灰(?)。
李逸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的指示她往什么地方拐弯,又该在什么地方直行。
他经常会提前拂开冲着她头顶扫过来的枝叶,偶尔会低声提醒她小心脚下,一直在留神草丛里的蛇虫鼠蚁。
好在这个季节没什么蛇虫,他可以放心的让裴卿走在前面。
大约往上走了200多丈之后,李逸稳稳的说:“到了,就是这里。”
裴卿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脚步,感觉自己身体轻盈的一点都不累,还可以再爬两座山。
只见他们来到了一片嫩绿色的植物中间,这些植物高达大腿,上部有灰色细毛,一丛丛一簇簇生长在山坡草丛里,看上去并不起眼。
“当归早春的幼嫩茎芽可食,”李逸彬彬有礼的请示她,“如果王妃想吃的话,我可以为你摘一些。”
裴卿果然高兴的回答:“好啊好啊。”
然而低头看到他采摘茎叶的手上那布满的伤疤之后,她也跟着弯下腰和他一起采摘。
李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但动作更快了。
很快两人就摘了一小捆,又挖了一棵整株的,用藤条捆在一起,裴卿这才满意了。
“回去就做骨汤捞面,”她轻轻拍了拍手,“多加点当归和葱油。”
感觉今天的收获已经够大的了,她虽然很想继续爬山,但藩镇还有很多事物等着她处理,必须要返程了。
李逸似乎看出了她的留恋,他低声的问:“要不再多待一会?我带了肉脯,你想吃吗?”
裴卿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小小的如同一个儿童玩具的县城,有点犹豫的说:“可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就是吃口东西的时间,”他低声哄劝她,“耽误不了什么事。”
好吧,裴卿同意了。
附近有一棵倒在地上的枯树,李逸指给了她看,于是两个人便双双坐到了枯树上,中间隔了足以盛下另一个人的距离。
附近树枝上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叫,叫得十分动听,显得山林格外清幽,一阵纸张的窸窣声过后,李逸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了过来。
裴卿匆匆扫过他的手,不忍心多看两眼他手上的疤痕,迅速接过了纸包。
——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的动作一顿,而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又深深的吐了出去,这纸包拿着有点,有点烫手。
李逸却没察觉她的异样,略带催促的低声问:“不打开吃一块吗?”
“……”裴卿硬着头皮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几片红宝石般漂亮的金钱肉脯。
她假装镇定的拿起一片塞进嘴里,而后眼睛便是一亮。
鲜甜微咸的肉脯柔韧而富有嚼劲,但却半点不柴,每嚼一下都会在口里溢出丰富的滋味,她吃到了不知名香料层层叠叠的口感,非常美味。
“真好吃!”她讶然的看着纸包,有点难以置信,这是她在这个古代世界吃到过得最好吃的零食。
耳畔传来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我是按照我义父教的方法做的,里面的香料有很多来自这座山坡上的草药,王妃如果需要,我可以把制作秘方写给你。”
裴卿从美食中回过神来,唇间还咬着第二片猪肉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亏待了人。
“不用不用。”她不好意思的说,“这秘方一吃就不便宜,你留着傍身吧。”
她从来没有给过李逸报酬,还三番两次的被他救过命,却指使他做了许多事,而有些事却不是他一介侍卫需要做的。
想了想,她又追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缺钱,我可以买下你的秘方,多少钱都行。”
李逸侧头看着她,低沉悦耳的笑声穿透了他脸上的面巾,落入了她的耳里。
“到底是我缺钱还是王妃更缺钱?”他不动声色的逗她。
裴卿放下肉脯,面色转为认真:“我缺钱,但该付钱的时候也绝不小气。”
李逸不说话了,反而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葫芦递给她。
裴卿疑惑的接过来,打开闻了闻,登时闻到一股清冽的花香。
“这是京城贵女都喜欢的玫瑰饮,”李逸解释,“库里还有一点玫瑰原浆,只有王妃配得上它,所以我自作主张为王妃兑了一些。”
而后他就发现,裴卿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
“我都有点嫉妒王爷了,他到底是怎么培养你的啊?”她喃喃的说,“武艺高强还懂兵法还念过不少的书,会辨认草药也能训练人才,还会做金钱肉脯,会兑饮品!”
到了这一刻,她才恍然发现,这个李逸是个全才,而且是难得的文武双全的全才。
她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李逸,慢慢的,对那个死掉的王爷升起了一股好奇心。
能养出这么一个绝顶人才的,想必死鬼王爷很有手段才对,说不定他在就藩之前还是个惊才绝艳之辈——可惜,那人命短。
然而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这藩镇上下可就未必听她这个王妃号令了……
裴卿陷入沉思,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东西,完全没留意身边的男人正在看她。
李逸满意的发现,裴卿对他带的食物和饮子很喜欢,她吃下了所有的肉脯,现在捧着葫芦一口一口喝着,每喝一口玫瑰饮都露出满足的表情。
——像猫,又像只小狐狸。
树上传来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刚才站在他们头顶唱歌的那只鸟飞走了,林子里就显得安静了三分。
李逸依旧看着裴卿的侧脸,声音不大不小的说:“王妃,等你对我有了足够的信赖,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什么秘密?”裴卿迅速回神,转过头与他对视,诧异的扬起了睫毛。
李逸轻轻的说:“是关于王爷的。”
裴卿:什么?是关于那个死鬼的?那没事了。
她登时兴致缺缺,把空了的纸包和空了的葫芦还给他,率先起身道:“不早了,走吧。”
“……”李逸仰头看着她,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直到她走出三步外,他才缓缓站起身来。
真没想到她居然对他提出的秘密完全不感兴趣!
到底,是因为她对他不感兴趣,还是因为对“已故”王爷不敢兴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