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并没有如杜英所想那般笑出来:
“确实如此。但是见公子有想为之事却不能为,徒增担忧,属下只恨不能为公子分忧。”
“人力有穷时,而乱世如此,忧愁何其多?”杜英摇了摇头,“余也不过是尽力为天下忧罢了,却也不求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疏雨若有所思。
杜英则补充一句:
“有时候,解决不了问题,就得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你看,现在苻雄就给我提了一个难题,那我就只能解决他了。”
疏雨顿时也思考不下去了,忍不住一笑。
“伤口还好么?”杜英看她站的笔直,似无大碍,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手臂怕是有一阵子抬不起来了。”疏雨轻轻抖了抖手腕,随意的说道。
杜英打量着她,好奇的问道:
“手臂抬不起来,也非小事,怎么如此平静?”
被杜英这么一说,疏雨的俏脸上反倒是浮现出一丝哀伤,看着被血火洗礼之后的战场,柔声说道:
“一战下来,这么多人战死,而属下只是伤了手臂,算不得什么。至少现在仍然能够仗剑护卫于公子身侧。”
杜英不免心疼:
“所以小姑娘家,又何必非得要上战场。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落下了残疾,以后还怎么嫁人?”
听闻此言,疏雨不由得看向杜英,轻轻噘嘴。
似乎在问,随君出生入死,难道还打算弃之如敝履?
眼眸之中润着情意和疑惑,更是看的杜英心肝儿轻轻一颤。
真不愧是谢道韫的婢女出身,一般无二的撩动人心。
我家归雁那傻丫头,似乎就在这方面差了一些。
本来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揉一揉疏雨的头,不过杜英很快察觉到她还带着当时自己强行套上去的头盔,手顿时有些尴尬的悬在空中。
疏雨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而杜英却若无其事的仍然探出手,轻轻拍了拍疏雨的头盔。
疏雨被拍的一愣一愣的,旋即恼怒的打了一下杜英的手。
这家伙······
不过旋即,疏雨也反应过来现在是在什么场合,她又难免露出羞涩神情,左顾右盼,似乎想要看看周围的士卒是不是正在看她。
这种近乎于小老鼠偷食儿一样的小心翼翼,落在杜英的眼中,自然也有些好笑。
好歹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身边的亲卫和其余士卒们也都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太守和小护卫打情骂俏,这帮亲卫们早就已经识趣的将目光挪开了。
不过这也就是三两个动作的事罢了。
杜英的注意力很快回到眼前的战事上。
今夜,注定了会决定未来几年内的关中局势。
更甚至,决定汉、氐、羌三个民族的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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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风雪中。
扶风城外,一片寒寥寂静。
点点火光,照亮雪白的原野。
白日的厮杀,也已经掩盖在了风雪之下。
曾经沿着扶风城、从南向北铺设开的一座座王师营寨,此时都变成了断壁残垣,逐渐被风雪所掩盖。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都将没入一抔黄土之中,更无人再记得。
氐人兵马,就散落在扶风城外各个方向上。
似乎锁死了从扶风城向外的所有道路,甚至包括不远处的渭水。
但是在这点点火光之中,东南侧,仍然有几点光芒,和别的相隔甚远,独立于风雪之中。
韩胤伫立在他们临时堆砌起来的土墙上,极目远眺。
茫茫风雪中,甚至看不到氐蛮士卒的身影,只有一个个黑黢黢的影子,是之前营帐的残骸。
这黑暗之中,还不知道潜藏着多少危险······
身边,一名名士卒默默地躬身前行,越过土墙。
他们将会在土墙前的壕沟之中再一次集结,然后进入到这茫茫风雪夜中,和不知道存在与否,也不知道存在于哪里的氐人激战,突出重围之后,还要向数倍于己的氐人主力发起进攻。
哪怕是这进攻来自于背后,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韩胤此时恨不得和这些将士们站在一起,和他们一起迎战未知。
当敌人突然从风雪之中杀出来的时候,他也能够微笑着看向周围那些可能会有些惊慌的士卒们,然后告诉他们:
“敌人随时出现,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这才是战争的乐趣。”
只不过韩胤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看着他们去送死,而自己留下来也很有可能是送死。
“这战争,真是令人讨厌。”他如是喃喃自语,同时对着雍瑞招了招手。
雍瑞随同袁方平一起出击,自然更安全一些,而在雍瑞这个书生看来,这几乎是等于和韩胤诀别。
所以他在不远处向着韩胤又是郑重行礼,惹得韩胤虽然很想说“老兄你这样真的有点儿晦气”,但还是不忍心破坏这悲壮的气氛,挥手告别。
“无礼!”雍瑞看到了韩胤的动作,有一种一片诚心都喂了狗的感觉,我好生向你拱手作揖,而汝只是挥了挥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当真无礼!
“韩兄流民出身,更洒脱一些,不为礼节所束。”袁方平在一边打趣道。
雍瑞瞥了他一眼,见这家伙嘴角同样噙着笑容,不由得有些奇怪:
“此次一去,生死胜负皆难料,为何尔看上去如此平静,甚至······”
他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完。
但袁方平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
甚至看上去还很高兴的样子。
当即,袁方平一摊手解释道:
“因为终于不用憋屈着在这里挨揍了,而是要去氐蛮的屁股后面,给他们来一下狠的,怎么能不高兴呢?”
“可这毕竟是生死离别······”雍瑞的嘴唇颤抖一下,流露出“尔等武夫的心思,我竟看不明白”的表情。
袁方平收起来笑容,静静看着雍瑞,又霍然回头,看向那一道道从身边掠过、奔赴远方的身影,低声说道:
“那是因为在我们的心中,生死,不过如是。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死了。”
雍瑞打了一个寒颤:
“贤弟这是说的什么话?!”
袁方平低声说道:
“或许有些人并不这样认为,但是我从来都是这般想的。我等好男儿,赳赳武夫,所为的,就是保护这家国乡土的安危。
山河破碎,我等罪当死。主辱臣死,我等更当死!
当那胡尘南下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应该以身殉国,却最终偏安江左;当祖车骑振臂而呼、中流击楫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应该引以为傲、誓死追随,却最终拥兵各处,遥相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