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葳沉声说道:
“正是因为世家之混乱,才导致凉州之混乱。之前凉州上下,也不是没有有识之士想要整顿,奈何兵权分散、不能聚在一起,百姓贫苦、更是无能为力。而世家自然不可能会允许改变自己的获利方式。
如今仲渊借助王师入城之威,以雷霆万钧之势,扫清这些魑魅魍魉,整顿姑臧风气,正是快刀斩乱麻、最好的方法。”
虽然世家盘根错节,但是只要刀足够快,那么一刀砍过去,什么都能斩断。
显然杜葳是支持杜英的。
甚至杜英打算这么做,本来就得益于杜葳的建议。
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杜明有些奇怪。
一向身体不好的杜葳,之前可是一直中正平和,很少流露出来这种杀伐之气。
看来姑臧之乱,真的改变了很多。
无论是这城中的物,还是人。
杜英看着几乎是以最虚弱的状态说出最狠的话的老哥,不由得一笑。
姑臧之乱,显然让杜葳也已经厌倦了世家之间的勾心斗角、互相图谋。
这桌子上、桌子下玩的把戏,肮脏而没有意义,谁都难以说自己是为了道德正义,是真正为了这姑臧一城百姓好。
那就索性直接掀桌子吧。
杜明见杜英和杜葳明显已经达成一致,也就不多加阻拦,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的话,那恐怕还是要快些动手,尤其是张掖、酒泉和敦煌三郡。
此三地,名义上是受到姑臧张氏管辖,但是实际上都是本地世家做主,即使是太守由张家委派,郡丞和本地大小官吏也几乎都出自世家,因此郡守前来上任,也很难做出什么违抗本地世家需求的举动。
如今曹家、谢家等家家主都在姑臧城中,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若是让他们传递出消息,煽动三郡之变,则就算是这三郡不能真的抵抗王师,也能够给姑臧这边的施政添加一些麻烦。
更重要的是,这也会让人找到权柄攻讦仲渊,仲渊初来乍到便引动三郡之叛,岂不正是说明关中新政有不妥之处?”
关中新政,直接撼动世家根基。
若不是杜英从关中推行此政,钻了关中世家都已经被一次次战乱梳理的奄奄一息的空子,恐怕早就被扑灭了。
无论是在江左还是在荆蜀,没有任何一个世家能允许这样一股完全要把世家扫入故纸堆的势力崛起。
所以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眼巴巴的期盼着能够抓住杜英的过错,然后好一顿攻讦。
杜英揉了揉眉心:“余是想要好好的当西北一孤臣的,结果现在来看,这孤臣也不好当啊。”
杜明和杜葳父子相视无言。
这家伙,就差把“我要造反”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孤忠?
不过杜英之前从来没有做过不利于朝廷的举动,所以他说自己是忠臣,好像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杜英现在敞开了向自家父兄说这句话,意思自然也已经分外明显。
这忠臣,他显然是不打算当太久了。
这让杜明和杜葳的眼眸之中都闪过一抹激动。
这还真的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未来。
杜家蹉跎三代人,好像也是时候放手一搏了。
杜英伸手指了指舆图上的酒泉郡:
“沈劲已经率军驻扎此处,不过余打算不日就调他回来。但听阿爹所言,王师在此三郡,还是要屯驻重兵的好。
余现在已经吩咐陆唐和朱序,他们会在张掖外祁连山下开拓马场,训练骑兵,如今已经有五百轻骑前往驻扎。
另外余还打算在张掖开设打造马铠的工坊,要调集姑臧的部分工匠和丁壮过去。”
一旦乱起,骑兵自然是平乱的急先锋。
而这些丁壮们,也都出身姑臧周边穷苦人家,平时为工坊工匠,到时候拿起工坊中新打造的兵刃战甲,就是一支军事素养可能靠不住,但体力也足以称雄的强悍步卒。
除此之外,有这些丁壮在工坊之中忙碌,获得高额的薪水,本身也是都督府信誉的保证,这就能够让都督府快速团结三郡百姓,有了这些百姓的支持,世家想要闹事,都没有人手可派遣。
说到底,世家能够在一地耀武扬威,依靠的也无外乎是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底、声望以及豢养的家中部曲对百姓的威慑。
都督府能给的更多,而且还武德充沛,百姓们会选择哪边,不言而喻。
西北,可是自古民风彪悍之处。
“可能还不够。”杜葳摇头,轻轻咳嗽几声,缓过来气息,才指了指酒泉说道,“归根结底,骑兵尚未训练,丁壮尚未派遣,而三郡各家若有异心,也不可能等着仲渊布置到位。
十有八九便是左近,要动手便动手,不动手,也就等于默认了仲渊的新政,就算是不配合,也不会全力阻挠。”
能动手,绝对不会和你多嚷嚷。
因此这些年凉州的军事政变也层出不穷。
大概······也是因为民风彪悍,世家都变得不像世家了。
谋定而后动,那是江左那些世家做的事,凉州世家,更有可能会选择莽上来。
“余也已经调动洪池岭王师,由桓冲统带,沿着青海道一路搜寻吐谷浑踪迹,并且走沈劲当时的行军之路,抵达张掖,或者另寻新路,直抵敦煌。”杜英补充道,“不过这一路走过去,无论哪条路,大概都需要少说半月,多则一到两个月的时间。”
“桓冲······”杜葳咀嚼着这个名字,“可信否?”
杜英笑道:
“这是一个坚定的家国主义者,所以他会讨厌一切想要阻挠这个天下归于一统的人,否则我们也不可能并肩走到今天。
而且余本来就跟桓冲言说,前往敦煌,正是为了进兵西域。西域者,亦为两汉魏晋之故土也,所以他会想要去扫平西域的。
而在此期间,若是三郡世家有不轨之心,那就等于在阻挠桓幼子实现他的梦想,等于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杜明之前对桓冲的了解不多,喃喃叹道:“此世竟还有这般坚持理想的人,可敬可叹。”
杜英点了点头:“而且桓幼子显然是不想面对关中和荆蜀之间冲突的,让他回避一下也好。他大概也愿意回避。”
“荆州那边······已无回旋余地?”杜葳忍不住问道。
现在的关中和凉州,都需要时间来恢复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