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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歌》第一卷 东有客星来 楔子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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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亭,旧名歇台子,坐落在七百里颔山道的半途,逼仄的山路在此处逢上一掌平地,往来于古夷国与中原诸邦的行脚商人常于此暂歇,长此以往,竟支撑起一方小小市镇。歇亭,便得名于此。

如今的轩陈,领地相较古夷国,已向东北退缩了千里不止,从前充作夷夏之界的颔山项水,如今也尽数收入帝国治下。

相传这颔山项水,乃是天道二十七祖师之一的人防氏女肉身所化,无论北立南望抑或是南立北望,连绵的颔山都如同春闺少女的脸颊,项水环绕其间,恰如滟滟珠链坠于胸前,云雾翻腾间,好似是娇嗔,从小嘴里呼哧出丝丝白汽。

这片似水般柔弱的地方,却也有个四海远播的威名——飞龙折角处。

人防氏女羽化飞升之际,为报东隅樵夫赠鱼之恩,乃以身化颔山项水,天险作隔,保东隅百世太平。东隅之后,又有古蓟、古燕,于此间繁衍生息,不受中原连绵战火之波及。百世之间,屡有中原雄主举兵东犯,无不折戟铩羽而归。

而这当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当属号称飞龙之角的太微黑衫军,其首银钗帝女、太微的幡云公主、始皇帝之次女,亦身殁于此。

时牲月廿二,照古燕历法,却是冬月初七,相传是人防氏女羽化飞升之日,从东隅时传承至今,谓之“赠鱼节”。家家户户赠鱼食鱼之外,还有“送天女”、“斩龙角”诸多节俗,在三燕之地流传甚广。

裁冰是歇亭西八十里长陈老三的女儿,老陈家五代居于颔山道中,在歇亭西的山麓有一片五十亩的林地,三十亩种-马尾松、二十亩种青柰,世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到陈三这辈才捐出个十里之长,四舍五入算半只脚踏进官宦途了。

饶是如此,陈三也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朴实山人,半百之年得此一女,竟破天荒地赶着牛车,去山外的颔阴县城寻了四五个久试不第的秀才,张罗着在望山楼吃上一桌,原来是求几位先生为小女起个书香气的名字。

彼时正值腊月,望山楼外的梅花开得盛,王秀才便在陈老汉备的万年红宣纸上书了“裁冰”、“剪雪”二名。陈老汉欢喜的很,只觉得这名又雅又白——“雅而不矫、白而不俗”,这点评是刘秀才下的,陈老汉记去,一显摆就是十一年。

陈裁冰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老大今年四十二,早已成家,接替父亲照看这五十亩林地;老二刚满十五,比裁冰大不了几岁,两人都是续弦的陈黄氏所生,与异母兄长不算亲近,也不算疏远。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赠鱼佳节,颔山中的歇亭比燕地的其他地方更重视这个日子。陈黄氏和陈李氏贴在灶边一上午,为一家八口人烧出十多个好菜。

“让一让、让一让,豆豉鲮鱼嘞!”陈黄氏也已是过半百的年岁,清朗的嗓音却还似精壮的农家新妇。只见她踩花绳似的偏过身,避开老头子僵硬侧开的半边身子,稳稳当当地将最后一盘热气腾腾的大菜摆上桌面,填满最中央的空当。

“老婆子,你坐这儿。”陈老汉把凳子往右挪挪,勉强空出一人的位置。

“娘,凳子。”还在灶边的陈李氏递来一张。

“你也快过来。”方桌另一边的老大也唤媳妇,却是为了解放双手,忙不迭把怀里的小儿子递出去。

同是一家人,父子俩对待妻子的态度截然不同,相比陈老汉的贴心话儿,老大的这声招呼,说少了是平淡,说多了是无情。女人夜夜捂着的是冰窖还是暖炉,从面色上便能看出来,陈黄氏虽老,褶子里却尽是红扑扑的笑意,陈李氏虽年轻,两面脸颊,从颧骨到下颌,只如刀削的青石,僵硬而乏色。

“大哥,胖娃给我抱吧,嫂子忙一上午肯定饿了。”老二嘴上虽问,双手已经把孩子接了过来。

老大没有回话,陈李氏只是拘谨地笑笑。

仔细数一数,饭桌上总共十四个菜,其中就有三条整鱼和一锅豆腐葱白鱼头汤。最肥的土鲮鱼是老大在冰窟窿里钓的,提来父母家,便算作赠鱼了。旁的没有亲戚儿女可走动的人家,便会提前与鱼贩约好,在节前付过鱼钱,当日上门赠鱼,说些吉祥话,富裕的还会再打赏些米面农作。

饭快要吃完的时候,裁冰被桌下的某条腿踢了一脚,小眉头拧着抬起头,果然是二哥一脸贼笑。老二眨巴眨巴眼睛,冲门外偏两下头。

“爹,我吃好了。”裁冰心领神会地也眨眨眼,眉毛舒开,弯成两道月牙。

“我也是,”老二立马跟上,“爹、娘、大哥、大嫂,你们慢慢吃,我带梅梅先去街上。”

“不要叫我梅梅!”刚才舒展的眉毛又拧成两小团。

“不叫,不叫。”答话的却是陈老汉,他一边和稀泥地笑着,一边摆摆手,批准两人先走。

从西八十里到镇上闹市还有一段山路要下,可以走颔山道,也可以穿过林子,后者算不得捷径,只是更得兄妹俩偏爱。满山的青柰,春夏有花、秋冬有果,晴时能遮阴、雨时能避雨。一年的其他时候,地上最常见扁竹兰,裁冰小时候不常上山,难得一两次见到这种白边蓝芯黄金蕊的山花,总嚷着要挖一两株回去栽种,只是后来学会了少贵多贱的道理,便看不上这遍地的扁叶蓝花了。

“今年的天女像可轮到你扎啦?”

远远能听见喧闹声了,裁冰故意偏过头,两只眼睛眯成缝,很欠扁。

“我一个男人去扎什么天女像,”二哥笑得洒脱,洒脱得僵硬,“等会儿送完天女了,二哥带你去看个大家伙。”他胡乱揉着妹妹的脑袋,裁冰的头在他的手下像一个骰盅。

二哥的手细长而嫩白,手指比手掌长出半寸,指节匀称、指尖似斜切的葱段般利落。一般这个年纪的农家男孩儿不该有这样的手,就算是裁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须得藏起一分羞说的妒意。

这十支白玉筷子似的手指生来就不是握锄头的,还小些的时候,老二在私塾里念书,先生便跟陈老汉说过:这是块能在歇亭正东街口立碑的料。陈老汉想起望山楼的那桌酒菜,忙回去在旧衣柜抽屉里翻出当年那几张-万年红宣纸,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王秀才的那幅名字最称心意,便把剩下的“剪雪”安给二儿子作雅名了,不许人再叫他作陈二白。往后又送他去山外的颔麓书院进修,老二嫌“剪雪”太女气,便换了别字,写作“翦雪”,书院的先生博识得多,与老二说了十多个名里有“雪”的能臣和四五个名里带“翦”的悍将,才勉强让他受了这名。

谁承想这陈翦雪出了山外,三天两头不去书院,反是往裁缝铺子、木匠作坊里钻。这些东西山里不是没有,但城里的总是精妙不少。譬如这天女像,歇亭年年送天女,年年都是向山外的颔阴县订做。老二心灵手巧,往店里跑得多了,个把个的木匠师傅都认他作半个徒弟,交些他喜欢的精细活儿与他,好使过那些笨手笨脚的学徒。

只是这书读了几年,老二连个县试也过不了,眼看岁数大起来,陈老汉便不再做立碑的梦,断了学费,想着再买下几十亩山地,分给他过活。陈翦雪没有跟家里说过帮工的事,除了对裁冰——这双巧手下出过多少精致玩意儿,都送给妹妹作礼物了。

一旦握上了锄头,世间就要少这样一双珍宝了。裁冰也在心里祈愿着,二哥握锄头的那天,再晚些到来。

歇亭的集市上,高高低低的人头已经开始攒动着了,其中最高的是孩子,最低的也是孩子:低的是那些欠管教的,把大人们的腿当成了树林子,这里钻出个头,又从那儿露出半边脸,咯咯咯直笑,总叫人生出些被捉弄的羞恼,却又抹不开面子真去摸一摸后背、查看查看店铺;高的则都是借了父母的地势、坐在肩头上发号施令,时不时奋身前指,时不时上下耸动、像游水那样拍打着手臂,有更年幼的,冷不丁给老父亲僵硬酸痛的后颈来上一剂热敷,换来身边一家人艳羡的笑声。

女人们一只手挡着嘴巴、却挡不住笑意从嘴角漫到眉梢,另一只手怪模怪样地拍打下空气。孩子的母亲最先把手放下来,吃力憋着笑、伸手去抱过小家伙;那些还止不住笑甚至越发猖狂的,一个扶着兄弟的肩、一个向后仰着,想必是姑姑姨母之类,一面不忘装模作样地递些草纸碎布。

“哥,快看!”

裁冰一只手攥着二哥白葱段似的四根手指,脑袋胡乱张望着,忽然朝着街口的方向定住。

咚咚咚!锵锵锵!

整个市集的人头齐齐望向街口,像秋风吹过麦田、像手指捋过毛皮。

老二比整条街的人都慢了半拍、比裁冰则是慢了整整一拍。方才他不知道裁冰要自己看哪里,现在所有人都看向了那里,他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循着声音的方向,估摸着随了大流。

陈翦雪的眼睛大约是做多了精细活儿坏下来的,一双眼没日没夜地贴在蚱蜢大小的器件和更细微的插栓搭扣上,久而久之,这双眼也就应付不来更大、更远的事物件了。

他隐约看见一座五彩斑斓的小山在不远处一上一下极有纪律地运动着,脚下是两簇或青或灰的模糊重影。

咚咚咚!锵锵锵!

两阵锣鼓之后,更多的乐器加入战局:最扎耳的当属刘家老幺的唢呐,这一支灿若真金的黄铜唢呐传自上上一代刘老幺,在歇亭一带的红白喜事上晃过不少人的眼——第二代刘老幺做了裁缝,第三代才进私塾念书、被家中寄予厚望,这支真金似的黄铜唢呐便不再出没于红白会场。但每逢古历冬月初三赠鱼佳节,新一代的刘老幺总要接下老一代的担子,吹奏起事实上并不如何入耳的喜庆曲调——毕竟曲调是次要、喜庆才是要紧。

这是小刘老幺第一次登台演出,红绶花球挂在他刚开始展开的单薄肩膀上,显得局促而可爱。乐队更走在天女像的前头,打从陈家兄妹跟前过时,小乐师腮帮子鼓得跟水泡眼金鱼一般模样,一对没墨了似的淡眉毛拧成“首”字上的两点,惹得兄妹俩一阵发笑。

翦雪算半个大人,双手扶着妹妹的肩头,脸上只露出得体甚至可说是慈祥的微笑;裁冰却只比小陈老幺大上一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常在心里暗暗鄙夷同龄的傻小子,而裁冰更是把这种心性上的优越感明明白白地摆上台面。

——因为我有一个你们谁都比不上的哥哥。裁冰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出这个缘由、甚至她自己也未将两者之间建立起关联,她只是觉得这些小子都那么傻、那么粗鲁,好像与自己不是一个物种。

这样大大方方的倨傲反而为裁冰招来比同龄女生更多的殷勤,男孩儿们总要争一口气,无论是向这个总是撇着嘴应付自己的女人、还是向其他同样被这个女人看不起的男人。

在喧天的锣鼓声和自己鼓足了气、把肺都挤瘪才吹出的唢呐声中,小陈老幺并未注意到一旁女孩儿发出的、一点点笑意突破嘴巴的声音,更没有看到那一抹神奇的、能刺激男儿自尊心、好胜心与征服欲的嘲意。

乐队之后是抬着天女像的队伍。走近之后,一双眼便只容得下这长龙的一小段:抬着百花和祥云的镇人最先映入眼帘,小孩举百花、女人托祥云,一高一矮,分开天上人间。

队伍紧接着变宽,一侧是半面圆桌,曲边对外、直边对内,桌上摆着一盘烧鱼,在天寒地冻中还呼呼冒着热气,不知是何玄机;另一侧是张窄床,一个樵夫打扮的年轻人和衣而睡,侧卧着、睡相恬静——陈翦雪突然想到,若这樵夫不是侧卧而是平卧,大概就要遭不懂传说故事的人认成陈尸板上了。

樵夫的头部往上,有一只藕白色纸扎的纤纤细手——寻常人像,裸露的皮肤都是用黄纸扎来,歇亭是花了大价钱才给天女像用上恁多珍稀的颜色,却也一点不敢多用,就连樵夫那张安详的睡脸,用纸也差上许多。

——也许这便是仙凡之别呢,囊中羞涩时总要自己宽心。

那只手掌心向下,食指与小指微翘,中指、无名指自然弯垂,像是隔空抚在樵夫的脸颊上。队伍还在行进着,顺着天女裹在羽纱广袖里微弯的手臂,兄妹俩的目光越过她彩绸环绕的香肩,会上那对高贵出尘、又带一点哀伤的脉脉秋波,心中竟生起一丝无关男女的爱慕。

抬着天女像的便是歇亭最青壮魁梧的男子。在百花与祥云之上,天女身姿绰约、柔美又灵动,一起一伏间,当真似漫游云端。难以想象,这样精巧又自然的轨迹节拍,竟出自几个壮年庄稼汉之手。

天女之后,还有舞狮、抬轿、喷火杂耍一干人等,末了又是吹拉弹唱的乡土乐队,队伍长长好像没有尽头。但围观的人已经开始慢慢散了,该看铺子的回去看铺子,父亲背上的一泡热尿也已经冷得像冰一样、在这样的时节免不了一场风寒,但没有人觉得他该先回家换身干衣裳。如果说赠鱼节是颔山里的歇亭人最看重的节日,送天女就是赠鱼节最重要的一环,是山人们节前能挂念和筹备六个月,节后能议论和回味六个月的盛事。

队尾的锣手意犹未尽地让双锣挂到脖子上时,最后一个围观的镇民也静默地转身走开了。这时候,裁冰和翦雪已经在去往东十里王轮儿家的路上。

老二说了,要带妹妹去看个大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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