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携女子踏空而行,身后还随着匹黑獍,虽足下并无风声,更不拽青云来乘,但却是风驰电掣,近乎是须臾之间,便能远远往见南公山,陡峭山尖探出云海,极目远眺,尤见山色青葱。
但书生此刻却是一停,旋即以气索步步御空,掉过头往东看去。
温瑜不解,跟随书生目光亦是朝东望去,可除却几枚绮丽如稻穗的云朵,灿灿大日映照之下,更是显得云朵光华更盛,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不由得开口问询,“敢问前辈,所见何物?”
“老话有讲,说是有圣贤离世时,大都天生异象,或是陨星落海,亦或是天边烧云胜火,”书生许久才开口答道,目光之中尽是可惜,“颐章夏时天风不静,时常是数十日不见云朵,照理而言,万万不可有这么一枚突兀如穗的云朵生出,大概是天公悲切,故而才有这么片云彩浮现。”
“大元部就不这么讲,”温瑜小声嘀咕了句,“大元老辈人,说那是贤人离世,仍旧觉得还未将事做得圆满,故而才会生出种种异象,大概这穗似的云朵,是说那位圣贤仍旧想多种上几片稻谷。”
书生仔细想了想,而后释然,赞许点头道,“这说法稀罕,但也不无道理,之所以是圣贤,自然是因在其路途之上,走得极远,虽辞别俗世,心仍念之,还要多谢姑娘指点。”
说罢书生竟然是真拱手冲温瑜行礼,随后再向那朵绮丽云彩,恭恭敬敬深躬三回,再行上路。
南公山山巅此刻早已是搭起凉棚。美中不足处在于,前阵子山涛戎出手,震碎了小半山巅,如此一来空地便少得紧,乘凉处比原本狭窄许多,惹得钱寅接连叫骂不已,说老东西心狠手毒,先是伤了自家师兄,而后还不忘夺去旁人纳凉的地界,损人不利己,还不如那桥头专门拦路要钱的老刁民。
倒也并非怨钱寅压不住火气,而是介于他自个儿心宽体胖,往往凉棚便要修起两处,一处归师父吴霜与大师兄柳倾歇息纳凉,另一处便由钱寅自个儿乘凉吹风。一来也方便柳倾侍奉,二来钱寅实在过于闹腾,且身量奇宽,以吴霜话说,老二的体格,即便是从未踏足修行,扔到市井里头,非六七位壮年泼皮齐齐动手,单打独斗,练过两手武艺,估摸着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压根锤不动这满身足可卸力的赘肉。
瞧见自家二师兄气恼不已,云仲与赵梓阳自然得好言相劝,云仲由打正厅端来两碟精巧点心,赵梓阳则是自个儿切罢些解暑瓜果,齐齐整整码到青瓷碗中,端到师兄跟前,乐乐呵呵道,“甭同那老货置气,师兄啊,您如今这身子,可当真比以往苗条许多,估摸着即便无有凉棚,也热不到哪去。”
钱寅不解,不过使度盘光面一照,登时便是有些呆愣:才不过一两月的功夫,自个儿脸颊上的赘肉,似乎已然削减下五六成有余,再抻开掌面,更是温润单薄,似乎与自家大师兄掌心有些相像。
可任谁也未想到,这位二师兄非但面无喜色,反倒更是破口骂起那山涛戎来,且比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乃至不少市井糙口都是一一蹦出。
山巅之上尽是谩骂声起,竟是足足半炷香功夫没重样,听得二人哭笑不得,连忙说到山下荷塘处乘乘凉,这才略微止住了钱寅叫骂。这般大骂,换成旁人,指不定要打几百个喷嚏,也不晓得山涛戎那般修为,是否能抗住远在他国的咒骂后劲。
方才至立夏节气,自是未有入伏时候那般酷热难当,清风徐来,由山道直铺而下,撩人发髻,再有周遭花木展颜,难叫人心头平止如水。
到底是一载之中至活泛的时辰,且不提赵梓阳前阵子叫大师兄擒住,每日练枪不止,险些将自个儿也当成了柄坚固铁枪,再者每日行气数周,疲累难耐,好容易下山一趟,登时便觉得浑身四肢百骸都终是松弛开来,心驰目迷;云仲亦是近来心头烦闷得紧,二境修为虽已巩固,可按照那位老樵夫话来讲,如此的二境,比一境强得有限,许多经络天生宽广的修行人,但凡踏足二境,便能十手以内将少年逼入死境,虽侥幸破境,然而却归属于最弱一流。再者大师兄柳倾时常令少年修两趣÷阁阵法,而时常不得精要,于是近来的心境,姑且算不上好。
不过清风在怀,理应开怀,绕是两人叫修行折腾得身心俱疲,一阵风来入耳,脚步亦是轻快许多。
“你俩小子,究竟是想宽慰师兄我,还是早早便打好主意,借机出外放风?”钱寅多年外出算黑卦,比这俩小子不知精明多少,此刻哼哼笑道,“真当师兄瞧不出你俩的小心思?不过看在还算的确有几分心意的份上,下山逛逛也未尝不可。”
三人嘿嘿一笑,闲扯着以往听来的奇闻趣事,下山观荷。
此时山下荷花开得正繁盛,也唯独颐章有这般不同别处的荷花,瞧着单薄,而色泽却比其他地界更为浓艳明媚,似乎是美人侧卧病榻,却见不惯惨白面色,硬是撑着瘦弱脖颈,将胭脂抹起,眼彩花黄样样不落,生生将容貌再度撑起,这才舍得对镜自赏。
正是因如此,颐章此种荷花,亦被人唤做孤芳荷,又名佳人荷,连年都有不少文人景客,特地为瞧上一株傲绝的孤芳荷,不远千里踏足颐章境内。
孤芳自赏,既有轻慢意味,亦有丝缕孤高清绝的滋味蕴含其中,不容旁人取笑。
此刻便是孤芳荷接连展开的时节,荷香盈盈,周遭更是有浮萍点缀,瞧着便是足能叫人心头一颤,生出怜惜来。
秀水之侧,抬首孤荷,万千浮萍衬起,相得益彰。
钱寅与赵梓阳皆是瞧着那数株清丽荷花,赞叹不已,不过云仲却捞起两枚池中浮萍,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