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梵江河畔,云柳镇,日薄西山。
“哎你们快看,河里有个人。”
“是不是溺水了啊?”
“来来来,快把她捞上来。”
湍急的大梵江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像一片从树上飘落的枯叶,随着水流起伏颠簸,漂流而下。
附近的渔队看见了,赶紧实施救援,哪怕大家都觉得这人生还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
随着那人影越来越近,人们的表情却越发觉得古怪起来:那人没有一丝溺水的模样,反而优哉游哉,双手交叠在脑后,就像是……躺在自家榻上一样!
再近了看,围观的人不由得惊呼: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这少年模样的人一身白衣,除了衣摆,浑身上下竟没有多少沾湿的地方,手上还拿着一个鲜红的苹果,更衬得少年面若白玉。她黑发绾起,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茫然道:“各位下午好啊,你们为什么看着我呀?”
“你你你……你没事?”一个年轻的渔夫震惊道。
“我?我能有什么事?”少年随意地啃了一口手中的苹果,从水中起身,踏上岸来。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身下是一块不过一尺长半尺宽的木板。
单单一块这么小的木板肯定是撑不住她的,这少年,好轻功啊!
少年摸了摸空空的袖袋,又看了看天色,冲着团团围住她的人群可怜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有没有好心的叔叔伯伯婶婶能留我借宿一宿啊?我的钱袋好像被河水冲走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众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悯,这少年不但没有盘缠,连个随身的行囊都没有,仅有的只是手中这个苹果,这可怎么是好!
于是一个恰巧路过,前来凑热闹的酒楼管事开口道:“可怜的孩子,即使收留你这一晚,你也没有钱再继续前行了,不如在我们酒楼当个十几天伙计,赚点盘缠再走吧,今晚酒楼正好有个盛会,一定缺乏人手,你意下如何?”
云卿来闻言眼睛一亮:“好啊!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她堂堂大庸国右相,还没当过伙计呢!
自从穿越到这个架空古代,云卿来就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天天忙于处理政务,还要保护身体的原主女扮男装这一层身份,也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大发慈悲,给了她三个月的休假,她自然得找点乐子。
春色尚好,云卿来便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嫌走的太慢,便搭上江水这班顺风车,漂流到这个偏远的小镇,化名云来,成了酒楼的一个小伙计。
这家酒楼名叫醉生楼,听名字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普通酒楼,而是一家傍江而建的风月场所,佳肴精酿美人,一样不缺。
远远地,那“醉生楼”三字的镀金招牌,便在灯火通明的一片商铺中显得格外招摇。
她跟着这位管事来到酒楼门口,里面浓烈的脂粉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直打喷嚏,啧啧,难道这就是青楼?云卿来一进去,便被里面的姐姐们围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到楼顶上透口气。
她擦了擦脸上红色的唇印,又抬起袖子闻了闻身上沾染的胭脂气,看来还是她小瞧了青楼这个地方,没想到青楼里的莺莺燕燕都如此热情,连她一个小厮都不放过!
云卿来坐在房顶上,看着酒楼门口一直延伸到江边都是灯火通明,晚上竟然比白天还要热闹,到处张灯结彩的,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哦,对了,听说今晚好像有什么盛会来着?
云卿来在楼顶扒了几片瓦,向楼里望去。下面人声鼎沸,似乎是正在为即将开始的盛会进行紧锣密鼓的布置。云卿来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盛会?
正巧下面有个也是新来的小厮,好奇地问方管事:“方管事,今天晚上怎么这么热闹啊?”
方管事道:“今晚啊,是咱楼里的花魁冷月小姐售卖她的贴身物品,好多达官贵人都会来,你们可给我机灵点,千万别出了岔子,咱们可得罪不起,听说萧小侯爷提前出了一千两定金,想拍下冷月小姐的一条丝帕呢!那个叫云来的小厮呢?”
云卿来对叫到自己的名字充耳不闻,倒是觉得方管事提到的这个小侯爷有点耳熟。
萧小侯爷?萧淮西?
这萧淮西年龄不大,名气挺大,远在京城的云卿来都略有耳闻。
听说他的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还纨绔到不行,每年他父亲去烧香拜佛,都哭天抢地地请求菩萨施法让他这个独子走上正道,这个笑话都传到了千里开外的京城。
一千两买一条丝帕,啧啧,果然够纨绔。
楼里人员嘈杂的声音减少了许多,倒是涌进来不少穿戴富贵的公子老爷,围坐在酒楼中央圆台的四周,似乎盛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大家都瞪大眼睛张望着,似乎生怕错过花魁出场时的风景,然而花魁却没有到场,到场的仅仅是花魁准备出售的物品。楼里的达官贵人们顿时躁动起来,嚷嚷着受骗,这时一个公子哥站出来,指着上面摆着的一条丝帕道:“爷就要这条冷月姑娘用过的丝帕啦。”
“这条丝帕是小侯爷预定的,这可使不得啊。”楼里的鸨妈赶紧道。B
“潇淮西?他人怎么还没来,这是听说爷爷我要来,吓得躲起来了?”
“刘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你何必做这小人呢?”一个看不惯这位刘公子作风的公子鄙夷道。
“你骂谁小人呢!”
接着这些人便嚷嚷起来,大家撸胳膊轮腿的,弄得酒楼里乌烟瘴气。
云卿来在楼顶上看的起劲,这些人吵来吵去多没意思,能动手就别吵吵,快打呀!可真是急死她了。
“动手啊,快动手啊!”
是呀,没错。
等等,谁在说话?难不成是她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对啊,这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云卿来猛一抬头,一张清隽的脸闯入她的眼睛里,离她仅仅不到一尺的距离。
来人一身玄衣,衣上没有花纹的点缀,看不出对方的身份。
月光洒在对方的身上,更显得对方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俊美的紧,却偏偏生了一双坏坏的笑眼,此时也打量着云卿来。
云卿来皱着眉将脸拉远,谁知对方却臭不要脸地将脸又贴了过来,道:“你好像不是云柳镇的人,你是从哪儿来的?在这干嘛呢?”
“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云卿来没有回答,心道这个镇上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自来熟。
“我好奇啊,”男人挑了下眉,道:“你这扒拉人家酒楼房瓦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我凑得近一点看清你的长相,好报官啊。”
云卿来自知理亏,但也不甘示弱:“你看的也挺起劲的,就算进官府咱俩岂不是还得一起?”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男人翻了个身翘着二郎腿坐在云卿来旁边,“不过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了,既然我包庇了你,作为报酬,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云卿来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那人见云卿来不搭理他,也不恼,反而夸口道:“这个镇上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相逢即是有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样?”
“那要让你失望了,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随便说点吧。”那人心大的不得了,明明碰了一鼻子灰,还要说下去:“就他们提到的萧小侯爷,你可知道?”
“谅你也不知道,你说他动不动就一掷千金,多少家产都不够他败的呀,是不是?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纨绔?”
也不知怎的,云卿来就被他的话题吸引了去,竟顺着他的话问了句:“为何?”
“听说呀,”那人突然降了声音,似乎是要说什么机密,生怕被除他俩以外的人听了去,云卿来的呼吸也跟着他突然转变的语调放轻。
那人突然坏笑道:“听说小侯爷那方面有问题,所以嘛,你懂得,性格多少有些扭曲。”
“哪方面?”云卿来刚开始有点反应不过来,接着便恍然大悟。
原来是隐疾啊。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连这都听不明白?就是不举!”
说着便凑到云卿来身前,用鼻子嗅起来,嗅着嗅着还得寸进尺起来,脸都要贴到她的脖子边了:“你身上还带着胭脂味儿,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娘娘唧唧的,该不会是个女的吧!”
云卿来被他这么一蹭,脸都觉得热起来,脖颈处又酥又麻。
张手就去推他的脑袋,怒道:“你说谁娘娘唧唧的?你说谁是女的?”
这胭脂味可不是她的,而是刚刚被蹭到的。
那人眼疾手快地一躲,结果一个没坐稳,顺着酒楼倾斜的房顶唰的一声,一头栽了下去,发出惊天巨响,惹到酒楼里的人都跑出来围观,其中一人惊呼道:“小侯爷!”
“小侯爷,到处都找遍了没找到您,您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快多来几个人!小侯爷您摔疼了吗?要不要紧啊!”
云卿来刚想下来帮他,却震惊于大家对他的称呼:这个人就是萧淮西?
这个痞里痞气,还跟她一个陌生人说萧小侯有隐疾的人就是萧小侯自己?
他骂他自己?
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会单纯就是脑子有问题吧?
“哎呦呦,你们可真是没眼力劲,还不快扶我起来,我全身都要散架啦,我的腿好疼啊,好像是摔断啦!”
酒楼两层,也得有五六米高了,但萧淮西一看就伤的不重,倚在地上抱着腿直叫唤,语气里还带着一股子烦郁。
估计本来不想让别人找到他,结果在众人面前摔了个四仰八叉,脸面丢尽。
“我会接骨,快让我看看。”
没人知道云卿来是从哪儿钻到萧淮西旁边的,趁周围的人不注意,拽着他的腿猛地就是一抬,只听咯嘣一声,原本摔折的腿就给他接上了。
“嗷!天杀的,你就不能轻点吗?”萧淮西疼得龇牙咧嘴,埋怨地看着云卿来。
云卿来嘴边带笑,用只有萧小侯才能听到的声音讥讽道:“也不知道是谁娘娘唧唧的,连这点疼都受不了。”
萧淮西无奈道:“好好好,你赢了你厉害。”
一边又跟匆匆赶来的府里下人叫嚷道:“你们这群蠢才,就是眼前这位大夫,一下子接上了我的腿骨,还不快好生接到府里招待着,可别让她跑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也不像句好话。
于是云卿来逃也逃不掉,还没等当上小厮,便顶着“大夫”的名义被推推搡搡地进了侯爷府。
淮津侯萧淮西的整个府邸颇为典雅,倒不像他本人那样张扬。
云卿来刚跟着下人行来到这座府邸中,便被潇淮西叫去了他的寝殿。
一进去,云卿来便看到那人懒懒散散地躺在床上,中气十足地叫唤:“看看你干的好事,本侯差点被你弄残废了,你打算怎么办?”
“侯爷,那依您看,打算怎么办?”
云卿来边问心里便翻了个白眼,这淮津侯明明是在这恶人先告状。
不过潇淮西好歹是个侯爷,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生气也是常理。
潇淮西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本侯你的名字了吧。”
“草民云来,是醉生楼新来的伙计,侯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不像,真是不像。”萧小侯拖着长调,摸了摸下巴,又道:“那你怎么还会接骨呢?本侯看你这手法挺熟练啊,经常这么干?”
云卿来眼也没抬:“乡间莽夫,经常伤着碰着,会点岐黄接骨也很正常。”
“就你?看着肩不能抬手不能扛的,还乡村莽夫呢,要是野猪来了我看你箭都拉不开吧。”萧小侯挑着眉毛讥讽道。
“确实不比侯爷您。”云卿来的眼睛在他的腿上扫了两趟,这寓意显而易见。
萧小侯看懂了她没说出口的嘲笑意味,于是怒道:“大胆!我可是侯爷!岂容你在这放肆。”
云卿来本以为他下一句就是来人,把这人拿下之类更符合侯爷身份的话,谁知他下一秒气势便下来了:“本侯下不来床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还不来给我捏腿。”
云卿来心道,这萧小侯人虽傻,倒是没什么架子。
不过也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小侯爷,能有多少实权呢?怕是比不上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别的官老爷生病,都是妻妾成群地来看望,不是煲鸡汤就是送点心的,怎么这萧小侯摔着这两天,都没个侍妾前来探视过。
哦,对了,萧小侯说他自己不举!这就说的通了。
于是云卿来在看潇淮西的时候,多了几分怜悯。
心里即使不情愿,也本着不跟这可怜蛋一般见识的心态上手去按。
要说这小侯爷脑子不是很好,身体素质倒是不错,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除了腿上摔骨折以外,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不过即使没什么事,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云卿来,当然云卿来除了按腿,在府里也不闲着。
昨天惹了萧小侯的猫,今天逗了萧小侯的鸟,一点也没有被拘束住的模样,自在悠闲的很。
再加上云卿来生的一副好相貌,惹得府里好几个婢女都想跟她搭话。
一大早,萧小侯便听见窗外两个婢女在偷偷讨论:“这个云大夫长的好,人也温润,也不知婚配否?”
“就算云大夫婚配了,我也想给她当小妾!”
萧小侯不屑地冷哼:瞧你们这点出息。
正巧云卿来走过来,那两个婢女赶紧围了上去,三人不知聊了什么,云卿来忽的展颜一笑,犹如一汪春水荡漾开来。
这一笑,正好被打算偷听墙角的萧小侯捕捉到。不知怎的,萧小侯心里突然生出一句“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念头一出,萧小侯立刻双手抱肩恶寒了一阵,他怎么能在一个大男人身上生出这种想法。
本想把云卿来弄到府上报复她的萧小侯不乐意了,心里腹诽这人一来就跟个公孔雀似的招摇,给他府里的婢女下了迷魂药一样。
便把云卿来从窗外叫进来按腿。
云卿来刚被叫过来,没等她按几下,便听小侯爷问道:“让你来是为本侯治摔伤的,你胆敢引诱本侯府里的婢女?”
“小侯爷这是哪里的话,府上的姐姐们无非是看我一张生面孔,所以照顾了点。”
“王爷要是想找个美妾来替代草民这个工作……”
云卿来手下的动作停了片刻,眼睛从他的腿滑到他腰下的那个部位,于是侧过头去干咳了一声。
萧淮西突然回想起自己在酒楼上跟她说过他不举的鬼话,于是开始转移话题:“嘶——你轻点,疼!”
“草民下手不重啊。”云卿来丝毫不给面子。
“你还在这狡辩,本侯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是谁害的,本侯的学业都被你给耽误了!”
云卿来心道,云柳镇谁不知道萧小侯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但作起文章来能气晕好几个书院先生。
还下不了床呢,早就好了在这装什么装。
“那可真是草民的罪过。”她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点抱歉的模样都没有。
萧小侯顺坡下驴:“是啊!先生都来探视本侯好几回了,眼巴巴地等着本侯回书院呢,本侯明儿个就回去。”
闻言云卿来眼睛一亮,心想这小侯爷总算想要放过她了。
谁知萧小侯像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一样,坚决不如她的意:“你也随本侯回书院,当本侯的书童,就这么定了!你看如何?”
云卿来没好气道:“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侯爷定的事,云来一介草民能做什么主。”
当书童,倒是一种有趣的人生体验,不过当这小侯爷的书童,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萧小侯意外地没叫板,脸上反而莫名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得意,让云卿来忍不住扯扯嘴角。
这小侯爷,果然脑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