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真的是被这群人恶心透了。
她以为口无遮拦的孟义已经够恶心的,没想到这群世家门派的人还能把强盗之径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真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手指剧烈颤抖着,心间气血翻腾,控制不住的杀意迸发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那铺天盖的杀意,拿起武器戒备着,生怕她突然暴走开始杀戮。
忽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眼看去,逐安也低头看着她。
他低声说:“你相信我吗?”
○
织梦心里其实很痛苦,很多事她都不敢去想,太过无力而沉重。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是她的所有都在一夕之间毁掉了,可笑的是,她连那些所有都是自己虚构出来的。
太苦了,心里打翻了一整碗黄连,所尝滋味尽是苦涩。
她怨,她恨,她也曾起过借幻花神功的力量去报复,杀光那些让她痛苦的人,她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陪葬。
可是,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难道连做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能选择了吗?
她恨又怎么样?她说她恨还不行吗?
那她就一定要向恨意妥协吗?
她心底尚有一处余温,想要好好的活着,只因为一个人。
逐安忘记了,织梦却记得,他们以前是见过的。
当她被花奈丢在东郡城的荒山里,从狼群嘴里捡回一条命的时候开始,那种由心底蔓延的后怕告诉她,不要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任何人身上,能保护自己的只有她自己,哭一点用都没有,她的师父不会因此多看她一眼,更不会因此可怜她。
她一个人坐在东郡城里的街边,没钱买药,被狼抓破的伤口没有处理很快又冒出血迹,全身的白衣早就破破烂烂血迹斑斑,看着十分狼狈骇人。城中来来往往的人唯恐避之不及,看她的眼神冰冷又嫌弃,仿佛她是一个吃人的怪物,没人觉得她可怜,也没人肯买些药给她,甚至连一句询问的话都没有。
她抱着膝盖,闷闷地坐着。
要去哪里她不知道,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她的世界好像什么都没有,寸草不生。
就这么呆坐着过了一天一夜,路上的行人都离她远远的,夜里也没人管她。
她顶着夜风寒露,浑身都冻僵了,伤口结痂又冻裂,反反复复,又疼又痒。
她仍然一动不动地抱着膝盖半死不活地坐着。
啊,真的好痛苦啊……
是不是现在立刻死掉就好了?
第二日城中一群嬉闹的顽童对她丢起了石子。
小孩子下手没有分寸不知轻重,觉得好玩丢石头都很用劲,砸在身上很疼。
她手指蜷起,心里滔天的杀意汹涌着翻滚着,眼睛变得漆黑一片诡异至极,像是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蛊惑着:杀啊!杀了他们!通通都杀掉好了!他们配不上你的仁慈……
手指放下又捏紧,反反复复几次,最后还是松开了手掌,眼睛里的黑气散开,她依旧闷闷地坐着。
她对那杀意说: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身体不痛了,还是心里就不痛了?
那蛊惑声没再响起,连杀意都嫌弃她的软弱。
石头还在不住的砸下来。
她忍不住苦笑起来。
一块石子刚要砸上她的额角,却被一只手稳稳截住。
那人接了石子,低声呵斥了那群顽童,孩子们赶紧四散跑开了。
像是叹息了一声,那人蹲下身望着她,竟是一个眉眼温润如玉,白衣如雪的少年。
反观之下,她周身狼藉衣服破破烂烂浑身血污,脸上也脏兮兮的,真的很是惨不忍睹。她心里有些自卑,不想与他对视,扭过头错开了他的视线。
那少年也不恼,温柔笑着同她说:“怎么不回家?”
织梦闷闷地不肯说话。
那少年便站起来离开了,织梦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更加郁闷沉默地低下了头。
怎么会这样,好糟糕啊……
这可是第一个肯跟她讲话的人,就这么被她赶跑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过了会,她身旁被温柔地放下了两样东西,一条红色的新裙子跟一包药。
方才那少年又坐回了她身边,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般,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自然又随意地开口,“裙子弄脏了可就不漂亮了。”
织梦抱着膝盖,终于闷闷地开口说:“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那少年笑容深了一些,像是春日里的万树花开,他认认真真地看着说:“我在意啊。”
织梦愣了愣,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自己如何活,跟别人可没有关系呀!”
少年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有事得走了,再见啦。”
他没有说他的名字,甚至没有看清楚她的脸,留下一条裙子和一包药就走了。
织梦摸着红裙子,柔软干净的面料,像是吃了一颗糖,感觉好像没有那么难熬了。
他是医师经常给人看病送药,他不过是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病人,因为觉得她可怜随手送了她一包药,这样的事他做太多了,没有什么特别,很快他就忘记了。
可是织梦却一直记着。
他对很多人都心存善意,对她来说却是唯一的善意。
还是会觉得很痛苦,可是真的只要一个人的温柔就足够了。
她后来一直只穿红衣,因为就算受伤流了血印在红衣服上也看不出来。她想,等再见到他的时候,她一定要干干净净的,不要再是一身血迹斑斑破破烂烂的狼狈样子,至少别再那么惨不忍睹了。
可她没有再遇到他。
她走过了很多座城,吃了很多苦,遇到了很多人,都没有再见到他。
只是每当痛苦的时候,只要想起那个少年,她就觉得好过一点。
快满一年的时候,她在樊州城终于又见到了他。
他把她拉出了人群,像第一次替她赶走那群顽童一样,又护了她一次。
他对眼前这个貌美的红衣少女没有印象,可是织梦却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眼神像是含着一汪微醺的酒,那样温煦的眼神只有他有,她不会认错。
她突然间觉得活在人世间有了念想,第一次想自己做一次选择。
于是,她问他可不可以收留自己,不是突然的心血来潮,这么久了,她真的很想再见他一面,哪怕他不记得她了也没关系,她想同他说声谢谢。
武林大会上,她第一次见她的父亲,她父亲就要杀她,结果柳长渊死了。她的师傅再一次丢下她离去,为了满心的仇恨也死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只教她去恨,教她痛苦,教给她绝望,逼着她认清现实的残忍。
她恨他们还不行嘛!
她承认她的恨意。
可是,有那么一个人,他认认真真地对她说。
“我在意。”
“自己如何活,跟别人可没有关系呀。
“没关系,我可以收留你啊。”
满世界的苦,他是唯一的甜。
○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我信。”
那铺天盖地的杀意被他一句话就化去了。
逐安上前一步,并肩站在织梦身边,声音不算厚重却叫人安心。
“你们此行是为了幻花宝藏吗?”
众宗主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想说什么。
方旭作为这次世家门派结盟的代表,他站出来回道:“公子这是何意?”
“即使我说明幻花宫里并没有幻花宝藏,你们也不信对吗?”
方旭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单凭你们的一面说辞我们难以信服。”
逐安点点头又说:“我猜也是这样,可以让你们进去幻花宫,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疏花跟慕飞白也奇怪地看着逐安,反倒是织梦十分淡定,没有理由,她相信逐安。
容怜闲闲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眼睛里爬上一抹玩味。
方旭道:“你且说来听听。”
逐安从容淡定地说道:“第一,幻花宫你们可以进去,但是每家只能进入二十人,其余人都退回山下,以后江湖世家门派所有人未经织梦允许不得随意靠近幻花宫。”
他又低头问织梦,“允许他们进去吗?”
织梦点点头。
宗主们聚在一起低声讨论,每家二十个,他们本就是结盟,就算只出二十个人合在一起也有四百多人了,单从人数上来说也并不吃亏,只要找到了幻花宝藏,肯定也不会再来幻花宫了。
方旭得到众家意见,高声回道:“我们答应。”
“第二,无论幻花宫里有没有宝藏,你们能不能找到宝藏,宝藏归谁家,织梦已经把幻花宫打开了,所以这结果需由你们自行承担,与织梦没有关系,与幻花宫也没有关系。”
方旭回道:“这是自然。”
逐安点点头又道:“第三,事情结束后,请诸位在江湖上公开向织梦道歉,承认幻花宫乃是正统武林门派。”
织梦愣了愣,没想到逐安最后一条居然是为了这个,心中又酸又涩。不过她也马上反应过来逐安的用意,哪怕幻花宫里真的是空空如也,但不管她怎么说,这些人都不会信,今日就算把他们都挡回去了,还是会有人对此一直念念不忘,倒不如让他们亲眼看一看,而且这顺水人情已经给了,没有结果也怪不得他们没有事先提醒,他们反而欠了幻花宫一个人情,也可以避免之后再有人打幻花宫的主意,一劳永逸。
宗主们又聚在一起商量,逐安指的道歉,他们也心知肚明所为何事,然而只要得到了幻花宝藏,道歉就道歉,怎么想都不亏。
逐安也不急,他笃定这群宗主肯定会答应。
得到统一的结果后,方旭点点头,“三条约定我们都同意。”
事事如他所料,他也没啥太大的反应,从容地点点头,“那好,当着三大世家和武林众家之面,我们击掌为信约法三章,今日之约是诸位宗主一同许诺,违约者不得善终。”
方旭回道:“方某平生最痛恨言而无信之人,今日我代表在场所有宗主许诺,若有谁毁诺,方某第一个不答应!”
逐安跟方旭都上前,击掌三次为誓。
慕飞白事先不知道幻花宫里的情况,他只是单纯的帮助朋友,此刻仍有些疑问,他摸了摸下巴,压低声音问道:“就这么放他们进去?”
容怜摇着折扇好整以暇地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别说他们,这幻花宝藏我也想要呢。”
慕飞白看他一眼,啧啧称奇,“青城山庄已经够有钱了吧!”
容怜哈哈一笑,“钱嘛,当然是多多益善比较好。”
慕飞白不理会他的玩笑,对回来的逐安赞许道:“你想的还挺周全。”
逐安笑道:“与其日防夜防,不如一次处理了。”
织梦低着头说了句:“谢谢你。”
不知道是不是逐安的错觉,他总觉得织梦的这句谢谢格外郑重,像是攒了很久才有勇气开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