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花宫里休整了一晚,容怜的伤好了许多,他便告辞想下山去找那商人讨问说法。
对此织梦倒是没啥意见,逐安却温言劝诫容怜先养好伤再说,想必这等龌龊之事败露,那商人岂能这么容易被找到,况且容怜对幻花湖城也不熟,倒不如安心留下来先把伤养好,又提到容怜所患恶疾,逐安也想花点时间好好替容怜检查身体,了解病症情况以研究治疗的方法。
被袭击所受的伤可以轻易就治好,但桃花痨乃是顽疾,身子骨本就因病劳损虚弱,很容易因为外伤而加重病情,若是不好好休养因小失大,反倒得不偿失。
容怜听了劝便不多言,承了逐安的情留下休养。
石室白天也异常阴冷,白日里天气晴朗,逐安搬了张竹塌到庭院里,让容怜躺着晒晒太阳。
虽然幻花宫大殿藏在山体里,但后院确确实实建在峭壁上,可以毫无遮挡的看到蔚蓝的天空。
容怜枕着一只手臂躺在竹塌上,简单的躺姿他随手做来却十分赏心悦目。
提到桃花痨时,容怜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垂着,把自己另一手举高放在眼前。
同他人一样,那是双漂亮而苍白的手,腕骨纤细,手指修长,由于太过苍白,可以清楚的透过皮肤看到底下青蓝色的血管。
盯着看了片刻,容怜语气听不出悲喜,淡淡地说道:“这身体里的血液永远在不停的流动,如同我的生命永远在不停的枯萎。”
逐安坐在一旁的石桌边捣药,闻言手下一顿,作为医者,他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他本该习惯生死无常,可他天生心性仁厚总觉得过于残忍,能理解那种想活下去的渴望。作为医师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内心叹息而自责,若是自己再强一些的话,就能够帮助他们了吧。
片刻,逐安手中继续动作,温言道:“没有人的生命会不流逝,身体里的血其实也会自我死亡不停更迭,然而它们仍然不顾一切的流动着,它们都如此努力,人也应该可以。若是不知有没有明天,那便先过今天吧。”
容怜闻言轻声笑起来,那双眼愈发动人。
“你说的很有意思,我很喜欢。”
他放下手,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打娘胎里带出的顽疾,我记事开始时,身边每个人看着我的目光总是带着怜悯,对我说的最多的话便是‘你啊,活不过十八岁’,叹息着的,沉痛着的,很少听到这样的话。”
逐安还未答话,容怜突然觉得鼻尖闻到一丝幽幽的花香,睁开眼吓了一跳,一大捧鲜艳尚带着露水的红色小花近在咫尺,织梦从花束后面探出了头。
“那你几岁了?”
容怜看着她愣愣地回道:“十八……”
织梦笑起来,笑容同那捧红色小花一般灿烂。
“你看,他们说你活不过十八岁,而你已经十八岁了,可见他们说的并不可信。”
她把那束花塞进容怜手里,又笑着说:“所以,你不仅会活过十八岁,你还会活过八十岁,会越来越老,想必老的时候也会像如今这般模样好看。”
容怜眼中泛起波澜,他把手压在眼帘上,低声回道:“嗯,会的。”
阳光明媚却不毒辣,暖得人昏昏欲睡。
织梦早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逐安给她披了件衣服,停下捣药以免吵着她,捧了本从石室里找到的医书坐在一旁看着。
微风轻轻而过,忽然一只误闯进院子的白色小鸟乱飞了一圈,扑哧着掉进了容怜怀里。
容怜睁开眼睛静静瞧着它,抬起了一只手,那小鸟也不怕他,扑哧着翅膀蹦到他手指上,欢快的叽叽喳喳叫着。
他微微侧过脸,低声问道:“哪来的鸟儿?”
逐安也看到了,抬眼看去那画面十分养眼,见他提问摇了摇头,“不知。”
容怜从脑袋下抽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那鸟儿,那小鸟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欢快叫声,容怜唇边泛起一抹笑。
逐安心里暗暗叹了句,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担得上一声美人了,要是因病去了,当真能称得上是红颜薄命了。
容怜语气里带了点笑意,“小鸟这般同人亲近,倒是少见。”
逐安又看了那叽叽喳喳的鸟儿一眼,认真地想了想道:“许是喜欢你。”
容怜低低轻笑一声抬了抬手,温柔地托着那鸟儿向上飞去。
那小鸟在院子里盘旋了一圈,见有一群同类飞过,赶紧拍着翅膀追了上去,当真是误闯了院子落了单。
容怜目光追逐而去,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羡慕。
○
闲适的午憩过后,织梦醒了,她支着脑袋,迷茫地发了会呆。
看着逐安手里的书卷,突然想到,他们可以先找找幻花宫里有什么线索。
“哥哥,我们去石宫里找一下,看看有什么师父留的线索没!”
逐安点点头把东西搬进了屋里,织梦又去看容怜,容怜挑挑眉,“我也要一起吗?会不会不太方便?”
昨日他们试探过,见容怜并不是为了幻花宝藏而来,举止自然得体,也就没了什么戒心,但容怜毕竟出身江湖世家,想必不可能不知道最近江湖上幻花宝藏的传言,若是两人避开他私下行动,反倒是颇为尴尬,倒不如大大方方的邀请一起行动。
织梦点点头,“幻花宫里最多的就是石头,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现在幻花宫就我一个人了,我有权利邀请你。”
容怜轻笑一声翻身坐起,优雅地整理好衣袖,跟着织梦进了屋。
他们站在大厅里,空荡荡的大殿一览无余,八根巨大的立柱爬满花枝图腾静静矗立。
织梦视线扫过一排排放着蜡烛的雕花架子,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大殿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吗?好像没有吧……”
空荡荡的,说话时甚至还有低低回音。
逐安走到墙边敲了敲墙壁,摇了摇头,“无甚异处,一眼都可以看完。”
织梦认可地点点头,“这不就是个破石殿嘛!居然能传出有宝藏的谣言,也不知道江湖上那些人怎么想的。”
容怜从腰间摸出了上次见到时他握着的那把名贵的檀木折扇,握在手里摇动,在大殿里走了两步意思一下表示他有参与寻找,而后目光一直落在石殿顶上,似乎兴致缺缺。
闻言噗嗤笑了一声,他握着扇子遥遥一指,“虽然这石殿比较空旷,但破殿可太委屈了幻花宫的名号。”
两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指的是大殿圆顶上镶嵌着的无数夜明珠,静静发出璀璨的光芒,像是星河一般光华交织着,煞是震撼。
容怜放下手笑道:“这大殿顶上的装饰物,随便取下一颗对于普通百姓已经够一辈子的花销了。”
逐安站在放蜡烛的雕花架子旁举着一盏灯察看着,闻言也说道:“的确十分名贵,而且这放蜡烛的烛台都是黄金打造,如此奢华,倒被你说成是破殿了。”
织梦仰着脸望着殿顶,诧异地问道:“这么值钱吗?我以为就是为了摆着好看的!”
逐安:“……”那也得摆的起才能摆着好看呀。
容怜扇柄在手心里敲了敲,但笑不语。
织梦又道:“那……意思是这个就是幻花宫的宝藏了?”
容怜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道:“这个嘛……虽然可以说价值连城,但江湖大世家中也不是没有这般豪气的。”
逐安也附和地点点头,“虽然幻花宫位置偏僻难寻,算是一重保护,但只要能踏进大殿就能发现,这般随意放置,似乎很难被称为宝藏吧!而且跟传言不符。”
织梦一摊手十分诚恳地说:“说来说去它还是一点用都没有,我就知道是这样,那不还是个破石殿嘛!”
“……”逐安揉了揉眉心,心道,外人要是知道神秘莫测的幻花宫在宫内人眼中就是个破石殿,肯定很多人要被气得痛心疾首地大呼一句:暴殄天物!
大殿里一览无余转了一圈算是看完了。容怜指着大殿四周连接通往石宫深处的长走廊,问道:“这些长廊是通往哪里的?”
织梦瞥一眼,“哦,这个呀,就一些石室的走廊,我们也去看看吧。先从这边。”
她领着二人从最左边的长廊进去,开始一间一间的察看。
○
半晌,除了一条通往宫门口,一条通往后院的长廊,剩下六条长廊他们都看了一遍,有的石室放着大堆书籍,有的是名贵的狐裘衣物,有的石室家具齐全看着像是起居用,也有很大一部分石室都空无一物。
他们最后去了那条放药材的石室外的长廊,因为只有这条长廊靠近后院有窗户,可以看到室外,光线充足,织梦以前就因为这个原因选择住在这条长廊的一间石室里,她让逐安跟容怜随便在众多石室里挑一间顺眼的住下,两人各自在织梦左右住下了。
然而全部看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他们一起回到了织梦住的石室中。
织梦房间同别的房间没什么区别,除了放衣服的柜子跟一张石桌,仍旧十分简单而空荡。
非得找一点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那张石桌上放着一个白瓷花瓶,插着一束鲜艳馥郁的花束,在冰冷的石室里是为数不多的暖色,十分温柔。
容怜倚靠在窗前,掩着唇咳嗽了几声,负了伤走动频繁了些,织梦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容怜笑道:“多谢。”
织梦摇了摇头,同逐安坐在桌边,她撑着下巴看向逐安。
“有发现什么吗?”
逐安凝神思索着,“所有石室都检查了一遍,要说觉得奇怪的地方……”
见他欲言又止,织梦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逐安斟酌着说道:“这么问有些失礼冒犯……为何幻花宫那么多代宫主,没有一间祠堂不见一块牌位供奉?”
织梦心下明了他是顾忌自己的师父才如此小心翼翼,她神色不变回道:“这个我之前有问过花奈师父,她说历代幻花宫宫主身逝后虽然都葬在幻花宫里,但每一代幻花宫宫主所收徒弟,同自己都非亲非故,大多为……无父无母的孤女,虽有教养之恩却均是告诫徒弟不必为之挂怀,所以从幻花宫建立起,就定了规矩,不设祠堂不必祭拜,我师傅也对我说过这规矩的。”
容怜捧着白瓷茶杯侧过脸笑道:“这倒是闻所未闻,江湖各大世家门派恨不得把自家宗祠修得越大越好,赛着气派的修,就怕外人不知道自家祖上的名气。”
逐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沉声道:“都葬在宫中?所以……幻花宫也可以说成是……”
容怜淡淡地接了口,“一座坟墓。”
原来开始到幻花宫时那种如同坟墓一样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历代幻花宫宫主都葬在这里的话,也可以说成是为幻花宫宫主准备的巨大陵墓了。
织梦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愣愣地说道:“我从小在这里生活……觉得这行为无甚奇怪……”
接触的都是花奈教给她的,她在出山之前可以说成是与世隔绝的状态,自然不会觉得幻花宫里葬了那么多位幻花宫宫主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逐安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不同的习惯罢了,确实不奇怪。”
容怜喝了一口温水,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么问题来了,若是葬了那么多人的话,那他们的坟墓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