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谁也帮不了她
温长青自然是要同李清乐讲的。
有很多事情,他不是那么了解的。
小女孩儿的心思,他也懵懵懂懂,说到底是他心思没那么细腻,总不可能面面俱到的照顾了桃蹊的情绪和感情。
以前他不留意这些,如今全知道了,好在家中有娇妻,且他的娇妻,待桃蹊如亲姊妹一般。
他回屋里去的时候,李清乐正靠在美人榻上做着件小衣服。
小孩儿生下来皮肤娇嫩,一针一线都要仔细再仔细,衣服的料子全是从永善坊的晋泰布庄挑的,选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也是最好的工,至于衣服上的团绣,李清乐不想假借绣娘之手,左右她如今养胎,也没什么事情要她操心的,就全都要自己来做,也就是拗不过赵夫人,送到了赵夫人屋里两件儿,余下的,就是她母亲拿了两件,林蘅拿了两件去。
温长青眉目柔和,眸中温柔的溺出水来。
他心爱的女人,和着微弱金芒,周身都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手上拿着一件小小的衣裳,那是他儿子的……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他缓步上前去,在她侧旁坐下,上手去虚握了她柔荑,发觉有些凉,便几不可见一拢眉:“手上怎么凉凉的?”
李清乐自然不好再动针线,顺手搁下去,稍欠了欠身,看他衣襟有些皱,就上手去替他理。
可她目之所及,目光一凛,手捏了根儿乌黑长丝:“这是哪来的?”
温长青无奈。
李清乐一直都是很好的脾气,豁达,爽朗,很有些英气的,和寻常高门中娇养大的女孩儿不太一样。
不过从她有了身子后,脾气渐次古怪起来,偶有心绪不宁的时候,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或是软刀子剌呲人,偏还不敢同她辩驳的。
他失笑出声来,李清乐越发不高兴,绷着个脸,一下就坐直起身:“你笑什么!我问你话呢,哪儿来的?”
她起身猛,把温长青吓了一跳,忙就上手去扶她,生怕她闪着腰:“你慢点儿,肚子里怀着孩子呢,怎么一点儿也不仔细?”
他反问完了,看她那个脸色,也不敢激怒她,笑了笑:“我刚从桃蹊那儿过来。”
李清乐脸色这才缓和下去:“那你不早说,就看我着急,你故意的!”
她张口啐他,把手往外一抽,又捶了他胸口一回:“你这不是急我吗!”
温长青攥了她的手,连声道歉:“好好好,是我错了,不该逗你着急。”
他一面说,一面又扶着她靠回到金丝软枕上去:“你坐着,先别忙着做针线,我有些事儿要跟你说的。”
李清乐眉心一动。
从她有了身孕之后,其实家里好些事儿,都没人跟她说,就怕她分心操劳,再动了胎气。
毕竟先前刚有孕那会儿就胎像不稳,养了这么些日子,虽然是好多了,可赵夫人就怕她再出什么问题,所以不叫人轻易劳动她。
前些时候,温长青在外头有什么事儿,也都跟她有商有量的,如今也很少提。
今天这是……
李清乐心头一紧:“怎么啦?好些天也没见你跟我说外头的事儿,今儿这么一本正经的……”
她话音一顿,猛地想起来,他是才从小雅院过来的。
和桃蹊有关系?
桃蹊如今也大了,事实上,很少会跟兄长再有过分亲昵的举动,尤其是如今长青成了婚。
从前她在家做姑娘那会儿,清云也算是个极会撒娇的了,可从前些年开始,便很少缠着兄弟胡闹,拉拉扯扯都少有,若是给爹娘知道了,是要责骂她的。
李清乐一拢眉:“桃蹊怎么了吗?”
温长青先摇头安抚她,怕她担心:“就是跟子楚有关,我拿不准,想问问你。这种事儿……桃蹊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我实在是猜不透她想些什么,你们平日常在一起,我想着,你应该更了解的。”
李清乐果然松了口气:“你往后有这种话,便直说,不要说一半又顿住不说,平白叫人提心吊胆的,我还当桃蹊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紧的来找我。”
她丢了个白眼过去横他,嗔了几句,才转而又问他:“桃蹊和陆掌柜之间……你先前说,陆掌柜是铁了心要桃蹊的,但桃蹊不是一直都避着他,躲着他吗?”
她咦了声:“我听你这意思,桃蹊改变心意啦?”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改变心意……”
温长青唉声叹气的,把温桃蹊在小雅居同他说的那些话,与李清乐娓娓道来。
等说完了,又添了几句:“从前总觉得她年纪小,还不大懂事儿,有几件事情,她主意拿的不错,处置起来也并不莽撞,还欣慰了许久,连爹娘也觉得她慢慢的长大了,很是欣慰,可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竟有这么多的担心和忧虑,这么一看,子楚同我说的那些,便不是玩笑,桃蹊的确是小心谨慎的活着。只是我不太懂,她是为什么会这样的……”
他低头看着李清乐的手心儿,白白嫩嫩的:“你觉得,她怎么会这样的?我看她那样子,心里不是没有子楚,她就是害怕,而且她不是怕子楚现在偏她,她很清楚地知道,子楚现在对她是一片诚心,她怕的竟然是将来。”
听了这样的话,李清乐也是愁眉不展的。
她眼中的温桃蹊,一直都是个明媚开朗的姑娘,说话办事,大方得体,心胸又豁达。
怎么到了温长青嘴里……
“她真是这么说的?”
她仍旧不敢相信,便捏着声儿又问他。
可温长青郑重其事的点头,叫她心一下子跌入谷底:“这……她以前有受到过惊吓?还是说……可我没听过她有喜欢谁的,便是以往,一块儿去赴别人家的宴,我都没瞧见她对谁另眼看待的,要照你这么说,她现在这么害怕,怕不是因为上次梁家的事儿?”
温长青是想过的,但他后来转念再想,梁时那个事情才发生了多久,陆景明跟他说那些话,可早了去了。
于是他就不假思索的摇头:“子楚跟我说桃蹊心思重的时候,早了去,即便梁家的事情叫桃蹊心里害怕,那也只是更加深了她的恐惧,并不是根本原因。”
“你刚才怎么不问她?”李清乐心里来气,“你是她亲哥哥,照说你也不是不关心她,怎么会十几年都没有发现这种事呢?那是你不够关心她,还是爹娘不够关心她?如果都不是,那要么是她藏得太深,要么就是她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恐惧,你却不问清楚吗?”
“我怎么问呢?”温长青挠了挠后脑勺,听她语气不善,像是要生气,又要哄她,“我本来是去问她镯子的事儿,可一去,就看见她拿着子楚送她的簪子发呆,本来想骂她,可说来说去,发现她那样……我那时候心疼极了,觉着我的妹妹,怎么成这个样子呢?再说了,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吧,说多了,我又怕勾着她伤心,只想着先哄一哄她,开解一两句,我还敢追问她为什么生出这样的心思?”
这话倒也有道理。
李清乐压了压脾气:“那我没辙了。我虽然也有个妹妹,但说实在的,清云心思单纯,就像个小傻子,成天出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管,天塌下来她都照玩儿不误,跟桃蹊本来就没法子比。你现在要问我,桃蹊怎么会心思这么重,到底因为些什么,那我真不知道。”
她又不是桃蹊肚子里的蛔虫,就这样没一丁点儿根据的,叫她凭空揣测吗?
“现在最要紧的,倒也不是说,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是要叫她往后不要再这样——”李清乐反手覆在他手背上,“我知道你心疼,听了这样的话,难道我不心疼她吗?我也知道,如果晓得她因何这般的,要开解起来,会容易得多,但问题在于,咱们不好追问她,可即便不能追问出原因,也是要开解她的,总这样郁结于胸,是要做下病来的。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温长青头一次觉得这样无措。
他接下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他闷声闷气的:“桃蹊自己说想出去散散心,前段时间长玄也跟她提过,要带她去定阳住一段时间,她挂念着林……表妹,就没去,如今又提起来,我方才同她说,等下个月表妹动身回杭州,叫长玄陪她一块儿去杭州。我算了算,她们七月从歙州启程,等回到杭州,也到八月九月了,天气又好,杭州我是去过的,那样好的风光,让她去逛一逛,或许就想开了。”
“那陆掌柜呢?”
李清乐咬了咬下唇:“这么长时间了,我看陆掌柜真不像是闹着玩儿的,何况他做了那么多事情,花出去那么多的银子,这无论如何,我也不信他不是真心的。不是我肤浅,实在是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晓得陆掌柜他同白手起家,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他比人家多个出身,旁人看他出身扬州陆家,多高看他一些罢了。你说这些年,他苦心经营,这大半年的时间,便撒出去这些银子,不都是为了桃蹊?”
温长青当然是知道的。
陆景明的银子,都是他自己挣来的,他更不是那样挥霍无度的人,这半年以来,为了桃蹊的事,的确是……何况还有梁时那事儿时,他同他父兄做的那笔交易。
“我知道他不是闹着玩,但我说过,他城府深,心机重,我怕他回头骗桃蹊,桃蹊还一愣一愣的,真的成家了,我们又不能日日守着她,但现在哪里还管的了这些……”温长青揉了揉眉心,“我听桃蹊说那些话,我就在想,她要真的喜欢了子楚,我也是想成全她的。我希望她开心,希望她过的自在,从她出生时,我就希望她能做这世上最快乐的姑娘。她现在过的一点也不松泛,我就想,她要是有了心上人,无论如何,我都成全她。”
李清乐握住了他的手,又收紧了些:“别这样。”
“你不知道,我听她说那些话,真是揪心。”温长青苦笑着,“她说,我说过子楚不是良配,长玄也说过,后来她就想,也许子楚的确不是良人,所以她就更害怕,更不敢确定自己心意了。”
他把头埋在李清乐怀里,苦恼,更是懊恼:“我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我现在真是后悔极了,如果我早知道她心里的那些想法,那些小心和谨慎,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她说那些,只要她高兴,随她的心意去就好了,为什么要吓唬她呢。”
李清乐手落在他后脑勺上,一递一下的,轻抚着:“不管你的事,大郎,这跟你无关的。你跟桃蹊说那些话,也是为她好的,不要这个样子,我看着也心疼。”
温长青却没再说话,他也不晓得还要说些什么。
好半天,他从李清乐怀里抬起头来:“你要不要去看看桃蹊?”
他轻声细语的问她,又把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你近来胎像稳定一些,叫照人照月陪你去一趟吧?或是把桃蹊叫来……有些话她或许不想跟我说,但也许愿意跟你聊一聊,再不然,你把表妹叫家里来,一块儿去陪她聊聊天。”
“你不是想叫我跟她聊天开解她,而是想让我去套话的。”李清乐冲她直摇头,“我不去。”
温长青面色一沉:“卿卿,我是没办法了,你不帮我,我还能找谁帮我?”
李清乐语重心长的:“桃蹊只能自己想通了,旁人是劝不动的,你还不明白吗?”她把手收回来,眸色也冷了三分,“阿蘅什么样,你多少知道一些,她为什么会养成那样,你也清楚。她长这么大了,一直谨慎小心,便是来了歙州城,说话做事也是最有分寸的女孩儿,我们这样疼她,桃蹊那样护着她,她不也从骨子里透着那份儿谨慎吗?这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叫她宽了心的。照你所说,桃蹊如今这样,就绝不是一日造就,有些伤痛,她一个人藏起来,慢慢的,养成了如今这样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谁也帮不了桃蹊。”